豆瓣一刻:騎一輛單車去樹鎮

  少年侯波是八月的一個午後出發去樹鎮的。

  十三歲的他踩着一輛吱吱嘎嘎的破自行車,笨拙地出了汽修廠的家屬區,搖搖晃晃地來到環城路。他像是個喝醉酒的人。

  烈日烘烤下的路面,像是要燒着了似的,空氣裏泛着股焦土硫磺的味道,一輛汽車一個行人都沒有。

  他停了下來,右腳點着地面,他意味深長地看着家屬區宿舍,然後嫌棄地淬了口口水,頭也不回地,上了路,朝南騎去,像是一個叛國者。

  他的目的地是20公里外的樹鎮棠村。

  1

  侯波騎行了四五公里後,駛出了小河城。在城南郊外的林蔭道上,烈日依舊灼人,快速地消耗着這光頭黝黑少年的體力,他胯下邋遢破車咿咿呀呀作響,隨時都有可能裂成幾塊。但他還是有點興奮,以前他從未單獨騎行出城市這麼遠。

  他是小河城環城路汽修廠的少年,鄉村的夏日景物讓他有了很多新鮮感。成熟的早稻 ,水田裏的鴨子,樹林間的白色水鳥,還有,與省道平行的鐵道上,時不時駛過火車,帶着遠方神秘的氣息,都會讓侯波注目。

  他停下休息,繫緊鞋帶的時候,不再後悔在午後趕去遙遠的樹鎮。

  很快,他就發現自己犯了個大錯誤:沒帶水。他斜挎在身上的電工包裏只有早餐剩下的饅頭,包子,半條白沙煙,一把電工刀,一把美工刀,和半包檳榔。他早就渴得嗓子冒煙。於是,他邊騎邊看路邊的田地房屋,有沒有解暑的水果或者水龍頭。

  他還暫時不想動用自己的零錢。

  不久,他就看到路邊有個瓜棚,靠着路沿擺放着幾個西瓜,明顯是招徠過路人生意的。

  他停了下來,把單車靠在一個楊樹旁。

  一個乾瘦的老頭剛好從西瓜攤旁的棚屋裏走出來,一抬頭就看見了他:

  “哎呀,有客啊。”

  “西瓜怎麼賣?”

  老頭笑着咧出一口爛牙,擺擺手, “算了,這熱的天,你一個小伢,隨便吃啦。”

  侯波微微有些意外,蹲了下來,挑了個小的。

  老頭找來一把西瓜刀,破開,遞給他, “小光頭,天這麼熱,你騎輛破車去哪裏?”

  “去樹鎮。”侯波嘟囔着,然後大口吃瓜。

  他不喜歡別人叫他小光頭。

  兩週前,一個叫“喪彪”的火柴廠十五歲少年打破了他的頭,他沒有辦法才被迫剃了光頭,也讓他有了新外號,之前大家叫他“猴子”。

  “樹鎮?去那裏幹什麼?”

  “去玩,”侯波吐出幾顆西瓜子,不耐煩地説道,“去樹鎮,還能幹什麼?”

  老頭撇撇嘴,不屑地説道 “那裏有什麼好玩的,哈卵哦。樹鎮那裏只有瘋婆和小孩!”

  “瘋婆?”侯波嚇了一跳,“那裏不是有個武功師傅,教苗拳的。”

  説完了,侯波才有些後悔,他把行程的目的説漏了。

  “苗拳?武功師傅?”西瓜老人點了根煙,眯縫着眼,看着侯波,“小光頭想去拜師學藝?哈哈哈哈哈。”

  停了下來後,老頭琢磨着看着他,又忍不住哈哈大笑了,“這年頭,還有人想學少林寺?小光頭和尚。”

  “哪個講要去做和尚?”侯波白了老頭一眼,“那裏不是有個文武學校?那師傅不是學校的老師?”

  “文武學校?”老頭一愣,“那是騙錢的,哈卵,只有那些哈卵家長才把那些哈兒送到那破學校的。再講,那學校早就垮台了。”

  侯波不理會他,只是低頭吃瓜,耳朵邊還是樹上瘋狂的蟬鳴。

  老頭笑道,“這熱的天,不如在樹蔭下睡覺。”

  老死狗,才在樹蔭下睡覺。侯波不理他,繼續吃着另一半西瓜,“老人家,你有打氣筒嗎?”侯波指着旁邊樹下靠着另一輛髒兮兮的單車,“我看你也是騎單車的。”

  “有!”説着,老頭轉身進了棚屋,拿出來一個灰綠色髒舊的打氣筒。

  一隻黃色的老土狗也跟了出來,耷拉着耳朵,有氣無力地看着侯波,彷彿侯波拿了他的玩具。

  “謝謝。”接過打氣筒後,侯波從兜裏掏出一盒煙,抽了一支,遞給老人,“試試我的。”

  “小光頭,你還抽煙,有十八歲了嗎?”老頭咧着一嘴爛牙,用火柴點着了,“我看你,還不到十五。”

  “別小光頭,小光頭的,我有名字的,我叫侯波,”侯波大聲道,“你也是光頭,我沒叫你老光頭!”説着,點着自己的煙,輕蔑地溜了老頭一眼,然後轉身給單車打氣。

  老頭倒沒生氣,笑嘻嘻地瞅着“啃茲啃茲”打氣的侯波,“你車太舊了,騎不了幾公里,一定會掉鏈子。”

  “這不用你管。”侯波反駁他,“我摔死了,也不用你管。”

  “你摔不死的,但你會熱死。”老頭説完,就笑了,搖搖蒲扇,鑽進棚屋去了,不再理會他。

  侯波摸着自己的光頭和上面的幾釐米的傷痕,傷口已經慢慢長好了,他滿意地像是摸着個成熟的西瓜。過了一會兒,他盯着西瓜攤旁的棚屋,又把目光移向不遠處的老頭的單車。

  他走了過去,發現車沒鎖,跨上車,蹬了兩步,比自己的車好。

  這時,老頭剛好又從棚屋裏出來了,一看侯波跨在自己的單車上,嚇了一跳,“小狗日的,想偷車。”

  説着,就奔了過來。

  侯波愣了下,才反應過來,一蹬車,上了馬路,他像是跨上了一匹烈馬一樣,身下的單車飛了起來,侯波越踩越快。

  “狗日的小光頭,”身後的老頭還在大罵, “ 哎,我的車,我的打氣筒。”

  聽到這,侯波才發現自己手裏還拿着那破舊的打氣筒,他大聲朝路旁扔去,“老光頭,還你的破氣筒。”

  再回頭時候,遠遠的只看見老頭在插着腰,怒罵,他腳邊的老狗,只是搖搖頭。

  2

  一口氣,騎出了兩裏多地,侯波才放慢速度。

  哈哈,他的破車是跟肥飆借的,現在他算是跟肥飆換了輛好車。

  其實,他原本的計劃是一大早,天沒那麼熱的時候就出發的,可是,原本答應借他單車的肥飆不見了。

  他六七點的時候,他跑到三棟,怒氣衝衝地敲了很久肥飆的門,也沒聽到有人來應門,反而把對門的大媽給吵醒了。

  他只好跑到汽修廠的二車間工人宿舍去看看,肥飆最近拜了個師傅在學開車,説不定,昨夜在那裏喝多了,睡在那裏。結果,還是不見了。他開始懷疑是不是肥飆故意耍他,不借他單車。汽修廠的少年頭目肥飆最喜歡捉弄人。

  折騰了好幾次,已經快十一點了,侯波一身汗濕了又幹,幹了又濕,直到後來,侯波決定冒險順着水泥下水管子,爬到三樓肥飆家,翻窗子進去看看。説不定,車和車鑰匙都在房間裏。

  侯波,外號“猴子”,乾瘦精明,汽修廠少年中少有的膽大心細,爬水管,上樹,鑽天窗等本就是拿手的本事。很快,就上了三樓,剛到肥飆家陽台,就看見裏屋卧室一堆白花花的肉,躺在牀上,正是肥飆。“狗日的,肥飆,你到屋!”他邊罵,邊走進了,仔細一看:

  肥飆的下體像是根燒紅的烙鐵一樣,直彪彪得衝向天花板,牀鋪上丟着幾本五顏六色的雜誌畫冊,旁邊的搖頭電扇吹得嘩嘩在翻頁。

  肥飆嚇了一跳,慌亂地爬了起來,“狗日的,你那麼來了?”

  “你在搞什麼?敲了半天的門,也不開?”

  “你沒看到老子在睡覺。”

  “你睡雞巴覺,雞巴都露在外面。”侯波擺擺手,“別説了,快把車鑰匙給我,老子要去樹鎮。”

  肥飆才提了褲子,“這個時候去樹鎮,熱死你。”

  “管你卵事!”

  “哈卵,車鑰匙在門口的桌子上。”肥飆才恢復了神情,“這熱的天去樹鎮,不怕熱的猴子。”

  “那也好過你這個玩鳥的胖子!”侯波把車推出了門,回罵了一句。

  侯波剛下一樓的時候,樓上傳來肥飆招呼他的聲音:“別忘了,把信送給田師傅。”

  肥飆的大頭從陽台上伸了出來,“不然,他不會教你的,哈卵!”

  你才哈卵,玩雞巴的哈卵。侯波一蹬單車,像是一支箭一樣的衝了出去。

  胡思亂想了半天,侯波又蹬出了兩公里,他抬頭看前方,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走對了路,眼前相似的風景,讓他心裏漸漸迷惑起來。

  停下來,找個人問問吧。侯波放慢了速度後,很快發現路邊不遠處有個水井,水井周圍濕漉漉的石板發出涼森森的氣息。

  侯波停好車,把胸前的電工包,掛在車把上,走到井邊,撿起地上的瓢,就往頭上潑水,爽得打了個好幾個激靈,渾身暑氣頓消。

  於是,侯波脱掉了破舊的襯衫,乾脆把上身洗個痛快。

  “嘿,你搞什麼卵?”

  一個黑乎乎的小孩出現在井水邊的田坎上,兩隻大圓眼睛泛着大片的白和光。

  侯波估計他,才六七歲左右吧。

  “小雞巴,去樹鎮,是往那邊走嗎?”侯波指了指前方。

  小孩不假思索地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我為什麼要跟你講?你在搞什麼?”

  “小雞巴,老子搞什麼管你卵事。”侯波故作兇狠地盯着他,“再較勁,把你小雞雞切下來,餵狗。”

  小孩嚇得哇哇的哭了。

  侯波不理會他,繼續嘩嘩得潑水,洗自己的光頭,順着水摸着自己的窄肩和細腰,在汽修廠少年中,他是精瘦的。

  “姐,姐,有人罵人。”小孩哭道。

  這時,從小孩身後,閃出來一個十五六歲的女伢,一把抱住小孩,“怎麼了?”

  看着這女伢,侯波有些痴了,突然,他想到了什麼,面前的這個女伢,眉目間有點像是火柴廠的熊欣。她可是環城路少年的集體夢中情人。

  “你搞什麼,欺負小伢?”女伢衝着他喊道。

  侯波有些不好意思,低下頭,沒理會這兩姐弟,繼續洗他的頭。

  “哎,你這個光頭,搞笑啊,你怎麼沒做聲,你是啞巴嗎?”

  “不準洗啦!”

  “你欺負小伢,要道歉。”

  “你這麼洗,把井水都搞髒了,我們還怎麼用?”

  侯波有些惱了,梗着脖子,説:“這是你家的水井嗎?你是管水井的嗎?”

  説着,侯波一抖手腕,瓢裏的水就飛向了兩姐弟。

  女伢一把將弟弟攬在身後,自己被潑了個落湯雞。

  侯波突然愣了下,他瞥到了女伢微微隆起的胸部,被水浸濕後,透明得貼住了內衣,他隱隱可以看到裏面的乳罩。

  這時,侯波覺得下身一緊,胯下的褲袋竟然被頂了起來,他發現自己下身的小光頭勃起了。

  “小痞子,你往哪裏看。”女伢憤怒地把身邊的一桶水,潑了過來,侯波躲閃不及,身上被淋得濕漉漉的,像是一塊破抹布。

  他低頭看自己的胯下的時候,那女伢也發現了,她幾乎失控地尖叫着:

  “耍流氓,長針眼吧,小光頭,日你x,”

  侯波紅着臉,朝自己的單車跑去,像是個被人發現的賊。

  那弟弟也嚎叫着,抓了塊石頭,朝侯波扔去,

  侯波慌忙躲過石頭,捂着下身,幾乎是跳着上了車,沒命地衝上了馬路。

  3

  樹鎮還沒有騎到,人卻得罪了三個,侯波早沒了興奮的心情。身上很快吹乾了,他的心情卻還是潮濕的。

  自己怎麼就流氓地欺負起一個美麗的女伢來了,平時自己不是這樣的人啊。

  若不是為了報仇“喪彪”,他想去樹鎮棠村找師傅學武術,他是不會獨自在這樣的夏日騎上幾十公里的。

  他其實更希望泡在火柴廠的游泳池裏,欣賞着熊欣這個女伢有致的身材,下面的小光頭翹得再高,在水裏也沒人發現。而現在自己卻像個野狗,狂奔在野外的鄉間路上,去找一個傳説中的苗拳高手。

  估計已經騎出十幾公里了,他覺得屁股和蛋子都火辣辣地燒着,他好幾次變化着騎行的姿勢,來減輕下身的疼痛。

  他越來越恨自己為何要騎車來樹鎮,多借點錢,買張汽車票來,不是更好?

  這時,身後傳來汽車的喇叭聲,他一回頭,只見一輛皮卡車上拖着三四個昏頭昏腦戴草帽的中年人。

  車慢慢地駛來,侯波像是見了救星似的,一手把住皮卡後廂的車沿上,藉着車的動力,帶着自己和車往前走。他們汽修廠少年經常在環城路這樣幹。

  “大叔,往前面走,是樹鎮的棠村嗎?”侯波問道。

  “是的,你去那裏?”車廂裏的一個胖子笑着説。

  “對,還有多遠?”侯波開始打量這車廂裏的人,車廂地上堆着一些石灰粉,油灰刀,泥刀和錘子等工具,估計這些人是起屋的泥瓦匠。

  “十公里吧。”一個禿頭男説,“你這麼把着我們車,很危險的哦。”

  另一個光頭男看着侯波一會,笑了:“我以為只有我們才哈卵,這裏有個小哈卵,還騎車去樹鎮,坐車我都覺得遠。”

  禿頭男:“你快莫講了,小光頭騎得惱火甚得,你還講風涼話。”

  然後他又説:“哎,我們帶一帶這小光頭。”

  另一個瘦高個看看車廂,“狗日的,車裏太小了,塞不下了,再擠進來一個人,熱得要死。再説,他的單車怎麼放?”

  “莫小光頭,小光頭的。老子有名字,老子叫侯波。”侯波氣得衝車上的人直吼。

  “小光頭,光頭熊,這小子發起火來,有點像你,他不會是你和那個野老婆的野種吧。”瘦子齷蹉得笑了起來。

  那個叫“光頭熊”的漢子也猥瑣地笑着,看着他,好像侯波真是自己的兒子。

  車上的漢子也跟着狂笑起來。

  “狗日的,越看越像。”禿頭男嚼着檳榔大聲説,“你兒子來認爹了。”

  侯波早就聽不下去了,他撒開手,讓皮卡車走了,自己停在路上,看着車走遠了,他才放心大膽地朝遠去的皮卡車豎起了中指,“龜兒子,你們都是老子的野卵種。”

  當侯波重新出發,騎了一段的時候,才發現,剛才那皮卡車已經把他帶出了省道,前面是條兩側長滿茅草的水泥路,不常有車走,一些開裂的路面都長了野草。他開始有些慌了,不遠處,有一種破舊打樁機的“當~當~”聲音,悶長的傳來。

  迷路了!侯波不知道是該繼續向前呢,還是掉頭,他只能模糊地辨認着太陽的位置,繼續朝南騎行一段,祈禱着路上能遇見個把子人,問問路。

  很快,水泥路面的盡頭,是一扇大鐵門,應該是個工廠或者倉庫,侯波加緊蹬了幾步,竄到緊閉的鐵門面前,仔細看,才發現油漆斑駁的牆面上,隱約可見幾個字:

  智x文武學校

  狗日的,真的,有這學校,不過真像老頭説的,早就垮台了。院子裏長滿了荒草,還有片菜地,有幾隻雞在悠閒地覓食。

  “你找誰?”

  側面一個泥牆屋走出一個大媽,她手裏拿了把曬得乾癟長豆角,狐疑警惕地看着侯波。

  “往樹鎮棠村,怎麼走?”侯波有些興奮。

  “走錯了,小伢!前面右拐,上209省道。”大媽沒好氣地説,“你聽到有火車開過的聲音,就對了。”然後,她甩甩豆角,拍了拍,轉身要走。

  “這裏有個田師傅,教功夫嗎?”衝着大媽的身影,侯波大喊。

  “哈卵,沒有咧。學校都沒有了,還有什麼師傅?”大媽鄙夷地看着侯波,搖搖頭。

  “你才哈卵!”侯波悻悻,重新蹬上車,嘴巴不停地念叨,“大哈卵才守着這哈兒學校,哈卵!”

  4

  夕陽西下的時候,侯波終於看見了那顆巨大的酸棗樹,據説那就是樹鎮棠村的標誌。

  他推着單車,向大棗樹走去,他覺得自己像個走向終點馬拉松運動員,疲憊混合着欣慰。當他走近的時候,看到樹下坐着很多人,有老有少,正在納涼。

  “哎,這是哪個?”樹下的大人小孩都看着他,像是看着一個怪物。

  “這是樹鎮棠村嗎?”

  “對!”

  “你看到這個大酸棗樹就知道是棠村了?”

  侯波幾乎是往地上一躺,靠在樹下,單車也撂倒一旁。樹下清涼,風過河面而來,像是開了空調。

  幾個調皮的小孩已經跑去把侯波的自行車推到一邊去玩了。

  “這個怎麼騎?”

  “你會不會騎?”

  侯波已經無力去阻止小孩了,他對着大家説: “你們村有沒有個教苗拳的師傅?姓田。”

  “苗拳?我們這裏的確有個教拳的師傅,不過姓楊。”一個光着上身的中年人説:“你要拜師?”

  不管他媽的姓田,姓楊,會功夫,就行。

  “不是的,我是路過的。”精疲力盡的侯波聽到自己在説,“有一封信要給他。”

  “現在還有人寫信?不巧哦,楊師傅帶着徒弟去小河城裏打工去了,説是有個裝修的活兒要幹,都走了好幾天了。”那人接着説,“你是從小河城來的嗎?”

  “不是,我是從沅水縣來的。”

  “哦,那裏夠遠的咧。”這大叔説着站了起來,可憐地看着他,“我還以為你是從小河城來的。”

  “你晚上可以睡到那村口的廟裏,今天你恐怕是回不去咯。”説完,這大叔叫過自己的孩子,拍拍屁股走了。

  侯波再無力説話,有時間能回去的話,他也騎不動車了。他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要從胯下裂開了兩瓣,要燒起來了,渾身幹得像是隻火柴梗子,連爬到河邊洗個澡的力氣都沒得了。

  過了一會兒,天漸漸黑了下來,大地好像是傳出一聲巨大嘆息似的,飛鳥投林,雞鴨入棚,老人們紛紛起身,呼喊着自己的孩子,陸陸續續回家吃飯。侯波這才緩過勁來,一瘸一拐地推着單車,朝村口小溪邊的文廟走去。

  洗完澡後,他把車停在文廟大殿內,他摸出那封肥飆託給他的推薦信,就着微弱的光,小心翼翼地撕開了信封。他看到裏面不是信紙,只是張圖畫紙,上面是個半裸的外國女人,正撓首弄姿得對着他發笑。

  侯波一下子火了,狗日的,被肥飆這小子耍了,幸好苗拳師傅不在,不然非被他一頓狠揍。

  被打一頓,或許這就是肥飆所謂“拜師求藝”。

  當天晚上,舉目無親的侯波只好夜宿在村口的文廟裏。這不是侯波第一次夜宿在外了,但他還是有些緊張,他左手摸出美工刀,靠在一塊乾淨清涼的石板上,一根煙還沒抽完,就睡着了。睡到半夜的時候,夢中的侯波似乎被嘩嘩的流水聲和一個女伢熟悉的罵聲驚醒。

  睜開眼,似乎還是半夜,廟內除了他和一個泥塑的孔子像,空無一人。他下意識地摸了摸當做枕頭的電工包,才發現美工刀已經滑落到一旁,他撿了起來,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捏着刀,他走到文廟外,“簌簌”地對着河水尿尿。

  夜裏河邊的棠村很涼爽,河對岸的樹林裏有着不知名的鳥在叫着,像是對他説着什麼。

  尿完之後,侯波有些走神,他忘了自己身在何處,現在肥飆在幹嘛,那雜誌裏是外國妞還是日本妹;老媽在哪家打牌,他媽的會不會贏牌,叔叔家晚餐吃什麼,還是那該死要嘔的鹹菜,熊欣在幹嘛,那路邊的老頭呢,還有那井邊女伢…

  回到廟裏,他從褲兜裏翻出那張圖片來。

  漆黑的鄉間夜晚,他幾乎什麼也看不見,一股巨大的虛無孤獨感侵蝕着他,開始模仿中午在肥飆家看到的動作,但他眼前出現的還是白天那個井邊的女伢。

  很快,巨大的睏意像是一頭巨象又把他吞沒,他沉沉睡去,在夢裏他見到了很多,看見了打破他頭的街頭少年“喪彪”與他在水池邊的鬥毆,火柴廠的美麗女伢熊欣,抱臂胸前,帶着曖昧神秘的笑容,看見了從未謀面的教苗族拳法的師傅,神秘的井邊女伢,車廂後的粗野男人,還有馬路邊,朝他奔跑過來的老野狗…

  但其中有一個夢讓他臉紅,第一次在夢裏,他騎着一輛飛快的單車,載着兩個女伢,朝着樹鎮,疾駛而去,胯下的單車像是匹激情狂飆的驚馬,而他快得像是一支利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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