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小的世界裏,都存在平行的小宇宙。
“丟,你們懂個屁!”那天我滴滴打車,剛好車裏廣播裏在講楊箕村千人宴席的事情,司機小楊聽到,這樣罵了一句。
“你也是楊箕村的嗎?”我問。
“我?我要是楊箕村的村民,我還用開專車麼?我現在已經在花天酒地了。他們啊,現在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我看不見小楊的臉,但能聽得出,他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那些天,我的朋友圈和豆瓣廣播,幾乎快被楊箕村改造回遷千人宴的新聞給刷屏了,有的公眾號在譴責,那些因為城中村改造一夜暴富的村民吃相太難看,有的公眾號在慨嘆,創業奮鬥者,卻不如村民們幸福,也有的公眾號開始考古,説這個起源於宋朝的古代移民村就此謝幕,是如何之可惜,歷史之終結。
可是小楊對於這些看法,只回答了一句話,丟,他們懂個屁。
小楊家也是廣州的村民,有房有地,臨近的村都已經徵地拆遷了,他估計,很快也就輪到他了。
“家人老人不同意拆遷,這些他媽的老自私鬼,他們這輩子就快活完了,反正也享受不到了,他們就不同意,這些人怎麼不快點死光。我現在就盼着,馬上拆遷。”説到這裏,他很激動。
“為什麼?”
“因為我還年輕啊,我還有能力消費享受啊,給我那麼多錢,我也知道可以怎麼玩,怎麼花,要是再過十年,二十年,我也老了,我也玩不動了,花不動了,拆遷了,還有什麼用?所以,趕快拆,越快越好。”
我現在知道他為什麼那麼羨慕楊箕村的村民了,因為他們還來得及享受繁華。
“你們來外地來廣州,為了什麼?”
他這句話,還真把我給問住了,我真的沒想過,我來廣州到底是為了什麼。
“還不是為了享受繁華,假如你一覺醒來,拆遷了,給你幾千萬,你不就實現了麼,這有什麼壞事。”他説的好像很有道理。
“你們説村民吃相太難看,你們到廣州賺錢幹什麼,還不是買樓買車娶老婆,就不許村民也一樣麼。”我幾乎也無法反駁。
“不過咧,你們這些外人,也就只看到人家擺千人宴席,你沒看到那些麻煩啦。”
“給那麼多補償款,還會有麻煩嗎?”我很好奇。
“我跟你説,我這個人咧,是信命的,有些人天生就是有錢人的命,有些人啦,天生就是窮命。”他這樣一説,我更好奇了。
“每次有村子拆遷,附近的醫院裏,就會多了好多包頭包腳的。”
“什麼包頭包腳的?”
“打傷啦,你想,原來一家人都沒錢,現在一下子給你們家幾千萬,幾兄弟怎麼分啊,兄弟不打,兄弟老婆們都要打的,就打到去醫院包頭包腳啦。”不好意思,雖然有點悲劇故事,但是我還是笑了,因為“包頭包腳”這個詞好形象。
小楊聽我笑了,他也笑了,説:“不止包頭包腳啊,我告訴你,好多拆遷村的村民,都會選擇,要一半的房子,再要一半的錢。”
“為什麼不全部要房子,或者全部要錢呢?”如果是我,就全部要錢,可以再去做投資,或者全部要房子,收房租托拉斯。
“你傻了,全部要房子,沒有現金,怎麼花天酒地啊?”有道理。
“全部要錢,呵呵,我見過全部要錢的,沒過過久,又變成了窮光蛋。”
“為什麼?”
“去澳門啦,賭啊,不然他還能幹什麼,本來也沒什麼高雅愛好,沒錢時,都天天買50塊的馬,現在手裏幾千萬,就買幾千萬的馬啦,最後輸光了,回來了。”
想想也是,一個從來沒有理財投資觀念的人,怎麼可能一夜之間就有了呢?
“我們隔壁村拆遷,剛簽字拿錢完了,對面就開了豪車專營店,全是什麼寶馬,保時捷,瑪莎拉蒂,我也叫不上名字,還拉着大字橫幅:熱烈歡迎某某村村民來店購車!”
“我再和你説,我一個遠房親戚家裏拆遷徵地,他一個遠嫁到四川的姐姐,都嫁去好多年了哦,都不見她回來,過年過冬都不見她回來的,一説拆遷,她居然就回來了,操她媽的,也不知道她從哪裏得到的消息,就回來了,非要她那一份的錢,她倒也沒説錯,畢竟家裏的房子,她也有份。我那個親戚就罵她,你來回機票多少錢?她説,反正有得賺嘍,你管我?”
不知不覺,車已到了家樓下,聽小楊這麼一説,頓時覺得那些矯情慨嘆的公眾號實在是無聊。我想起那些天,豆瓣廣播裏在譴責村民吃相難看,可是廣州租房的小組裏,卻在刷富力新天地(楊箕村的改造後樓盤項目)的回遷房出租,再小的世界,都存在平行宇宙。村民們從不慨嘆,他只爭分奪秒地,追求自己的慾望,和自己的人生,這一點,他們和任何人都一樣,只是更幸運罷了。我頓時對小楊肅然起敬,臨下車時,我對小楊説:額,那什麼,祝你,早日拆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