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很多的村落,這個山中村落,會成為你長情的掛念。此去經年,幽夢還枕,依舊會齒頰生香。
山是香山,村叫石屋。眼前正值春暖。
石屋子,像一隻靜靜的蟬兒趴伏在香山的衣兜上。
沒有標籤,沒有牌宣,從幽靜走進幽靜,從樸拙踏進樸拙。所有文字的旁白都是一種蒼白,所有泛泛的介紹都是一種贅語。
山在那裏,石屋在那裏,春天在那裏。你來與不來,説與不説,看與不看,石屋,一如從前;春天,不曾改變。
穿過長長的峽谷,從村口步行上來吧。
別開車,核桃樹下的道路轉不過車來,毛驢掉轉屁股都有些費事。走近了,莫再高聲説笑,你會驚動守門的花狗,你會嚇跑枝頭的鳥雀。母雞在門樓前刨土,鵝鴨在小溪間嬉戲,不要忙着拍照,你的快門會攪亂山間時光的節奏。
羊在柵欄裏啃食,玉米的秫秸懸吊在園門,青褐色的葉片依然彰顯曾經的青翠。羊在等待滿山的草兒泛青,身邊走過的山外來客和它毫無瓜葛,你站在園門看風景,我站在園裏等草青。人羊無須對話,你已變得專注深情,你心中的草場,可奔跑起兒時的羔羊?
牛從小巷裏出來,跨過河上的石橋,攀上南山的小道,橋上是一溜鮮活的牛糞。炫目的春日光影裏,那些牛糞蒸騰着嫋嫋水氣,幻化成香山山坳裏的一縷光束。你開始顛覆自己的最初,來香山,你都忘記了到底追尋什麼而來。一頭牛兒牽住了你的視角,一溜牛糞,讓你喚醒了曾經。你似乎忘記了置身何處,你已經在心底放下揹包,牽起牛繩,扛起犁耙,赤腳走向田塍。
牛之所向,我心歸處。原來,有許多最為原始的東西,一直沉寂在心底,層層疊壓,年年堆積,經歷過的,未曾經歷過的,一經喚醒,根本無法阻擋瞬間的旁逸斜出。
高高的石牆下,一位老哥附身於一堆糞堆。從圈裏挖出來的圈肥,要挑到山間的土地。一把鐵鍁,磨得鋥亮的把柄,幾個上下來回,圈肥就裝滿了兩個籮筐。毛巾抹一把臉,下蹲,起身,老哥挑起籮筐,大步流星地走過石橋去。但見他攀上小徑,將糞肥傾倒在狹長的山地裏,坐在地頭默默地抽煙。
你會看得痴迷,人和籮筐,莫非都是景區的道具?你曾一次次追問一個地方的文化和底藴,你曾懷疑一個山村是否真的擁有那種宣傳畫裏的魅力。你習慣了刨根問底,你想找到事物的源頭。一個農人,兩個籮筐,會給你醍醐灌頂的清醒。自然的一切,根本不用追溯,今天都是昨天的再現,昨天一直不曾走遠。我們似乎掙脱了往日的藩籬,我們不過是走進了另一個世俗的圈子。昨天所經歷過的,依然親切,骨子裏的真實,根本無法遮掩。我的兩個小女兒,從未涉足田間,偶爾的一次陌上奔跑,就歡呼雀躍,流連忘返。
石屋春早
高高的門樓,牆皮有些脱落,裸露出形態不一的石塊。門前石條的蒲團上,兩個年邁的老婦人在面對面説話。核桃樹花剛剛抽穗,陽光斑駁,脈脈揮灑着温馨的光暈。你聽不清她們説話的內容,你能讀出她們的表情。來來往往的遊客,她們已是習以為常,不一定經歷過奢華生活的滋潤,但言語間彼此所持有的那份閒適淡然,仿若眼前的核桃樹,靜守山光物態,泰然寧靜。草木易枯榮,山中歲月長,我們長途跋涉,來拜謁一座山,卻有人在山中廝守了一生。你突然明白香山的深邃,你豁然明瞭一座山的深沉,人是山的風景,山是人永恆的背景。
拐過牆角,傳來吱拗吱拗的聲響。幾個遊客在幫村民推石碾。一盤石碾,從來不會想到自己會滾轉成山中的景緻。簡單的石頭的組合,生動了一個村莊。來碾壓玉米的老大娘,手裏的笤帚翻弄着碾盤上的玉米糝子。光潔的碾子碾過,激起每個遊客內心的漣漪。推動碾子的瞬間,推活的是層層記憶。我們頻頻按動快門,我們錄製視頻,我們把一座山聚焦得如此具體,我們把一個村莊觸摸得如此細膩。
田園的仲夏之夢
掬一捧泉水吧,水是山泉,南山腳清淺的泉水汩汩流淌,俯身可觸,清涼甘冽。你已經多久沒有這樣臨溪蹲坐,歲月的灰塵滲透了面額,在儀式感十足的生活節拍裏,我們都淡忘了那種溪水衝面的清爽。
溪流南邊幾棵老慄樹,遒勁的枝幹,那麼詩意地趔趄在山野。只有幾棵,足夠了,所有蒼老的時光都凝聚在那種遒勁和皸裂裏,看不出山的年輪,我們卻能體察出一棵樹和山依附的漫長和幽遠。一棵老樹,就是村莊的標籤,是山間歲月的銘牌,來山中一圈,那或許是你最想讀懂的畫面。
千年板栗樹
仲春時節,還有很多樹木葉苞花芽含而未吐,疏朗地散佈在錯落參差的田間地頭。站在村莊的邊上,逡巡四周,條形的梯田整葺一新。田間地頭,溪頭泉邊,桃花梨花海棠迎春,已是花事紛繁。
你不是為了那些花事而來,山外一些莊園更大規模的花海,你已經司空見慣。可眼前的場景,卻是讓你挪不開眼睛。那都是自然生長的樹木,在哪裏長一棵樹,在哪裏開一種什麼顏色的花,那都是山的意思。石樑間,石堰裏,斷崖之上,高低粗細,疏淡稠密,彷彿都是為了村莊的温馨而來。
石屋仙境
推至眼前的香山,逼仄的峽谷,參差錯落的村莊。你會驚訝上天的安排,你會慨嘆香山的睿智,一座山,一條山谷,一個村莊,幾排石屋,幾個農人,幾隻家畜,周遭散落的零星花樹,多一點都是擁擠,少一點都是缺憾。灰白,青褐,凝重,那都是香山選擇的色調,或許誰都無法刻意改變,一切都是自然。
一個村落,在深山谷裏藏匿了有多久;一方寧靜,在石屋排列的時空裏生長了多久。香山不語,村莊不語,不是待字閨中,更是不求人識。任何外來的腳步都是一種打破,任何陌生的問候都是一種叨擾。
不過還好,當你走過,回首看處,香山石屋,依舊靜默如初。
石屋人家,還是想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