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毛國聰
黃龍溪古鎮的一天是從黎明的一陣雞鳴狗吠之聲開始的。之後,一家兩家的窗户亮出橘黃的燈光,再後,青瓦屋頂上升起裊繞的炊煙,並迎着晨曦的微弱光線依次在古鎮上瀰漫開來。
當第一縷陽光悄悄地投射在古鎮最向陽的那面牆壁上的時候,投射在待嫁姑娘閨房的欞格窗户上的時候,投射在上學孩子邁過的門檻上的時候,庭院大門吱嘎的開闔聲,茶鋪、包子抄手店、麪店、酸辣粉店的鋪板門撤卸的輕快聲音便依次響起。這時候,我看見自己的影子與三三兩兩的古鎮人的影子,一起在古老而狹長的青石板街道上拉得很長,它們因重疊而不分彼此。這時候,你會真切地感受到,即便是黃龍溪的一位匆匆過客,也會呼吸到空氣裏徜徉着的一種温馨和恬靜。
臨江的陳家閣樓裏,輕柔的女聲還不願驚擾這睡眼惺鬆的古鎮。
“兩元錢,到魚香店吃包子了……”
我目送着穿花衫的小姑娘漸漸地隱沒在淡黃色的長廊盡頭。
古龍寺、鎮江寺、潮音寺的晨鐘隨即敲響,對岸金華庵那低沉悠遠的鐘聲,像嫋嫋薄煙,在青翠的樹林裏繚繞,然後,越過錦江,清晰地震顫着我的耳膜。
小鳥也醒了,在枝繁葉茂的古榕樹上撲楞着翅膀。“嘰喳”、“啾啾”,彷彿嗔怪着它那些貪睡的孩子。
終於,年輕的女主人提着菜籃,從染上了一縷朝輝的木門裏走了出來。
漸漸升高的紅彤彤的太陽完全融進了河裏,河水泛着粼粼波光,彷彿不想離開似的在我眼裏閃閃爍爍。
沉睡的古鎮醒來了,被古鎮人家細碎的腳步、飄逸的身影、鶯歌燕舞般的話語喚醒了。
遊人如織的古鎮的一天即從這時拉開了序幕。
突然,我嗅到了一股彷彿從遙遠的過去飄來的濃濃的葱味面香,我不知道是這陳家大院廚房裏的,還是“呂回頭”或者“唐酥店”裏溢出米的,一種飢餓感誘發了我的食慾。我快步走出涼幽幽的閣樓小屋,向正在燒水的茶樓主人問候一聲,便漫步在被時間打磨過的光溜溜青石街上了。
靜閉了一夜的商鋪在恬淡的清晨敞開了,裏面沒有一個人,但我覺得那些琳琅滿目的手工織品,印花土布編織的小狗乖貓,以及當地特有的用玉米殼包裹的酥黃的豆豉、芝麻糕,彷彿在向我微笑,讓我可以隨意地帶走它們。鐵匠鋪燦爛的火苗伴隨着人工鼓風機舒緩的聲音跳起了舞,黑亮的茶壺冒出了淡淡的水蒸汽,氤氲中,那些歷史過往的場景次第演繹。織布機從記憶的深處轉動起來,輕輕顫動的印花土布在晾衣竿上迎接着越來越燦爛的陽光……不時有從鄉下來的菜農,或提着或揹着或挑着,一擔擔、一筐筐還散發着昨夜露珠濕漉漉的清香的蔬菜,從我身邊走過;偶爾還看見當地人靜坐在一堆黃桷蘭、野菊花、桃花、蘭草的面前,一頂頂花草帽奇蹟般地從她們靈巧的手上誕生;納鞋底的青年婦女含羞帶嗔地坐在街沿上,搓麻繩的老婦用她充滿了歲月皺痕的微笑招呼着我……
不知什麼時候,或拿着相機,或頭戴花草帽,或揹着鼓鼓的旅行包的遊人擠滿了窄窄的街巷,使彎彎曲曲的小街小巷越來越幽深,迂迴轉角,彷彿在集體探秘歲月的屐痕。
時光就這樣像黃龍溪的河水一般從身邊悄悄地不知不覺地溜過。也不知什麼時候,斜陽懸浮在天邊,遠遠地望着古鎮,依依不捨地把黃昏送給了我們。
終於,古鎮熱熱鬧鬧地送走了太陽,準備着迎接寧靜的明月和滿天的星辰。
毛國聰
1988年畢業於西南師範大學漢語言文學系。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開始文學寫作,作品散見《人民日報》《四川文學》《星星詩刊》《經典美文》《散文詩世界》等報刊和網絡。已出版詩集《流浪歸來》、長篇小説《生命之門》《鏡子背後的女人》、思想隨筆集《與上帝對話》、散文詩集《行走的感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