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維菊
去孝德路燒餅鋪。
小城的夏,連空氣都是悶糟糟的。熱汗涔涔裏,便想山中何等清涼自在。
身為平邑人,去蒙山的次數着實有限。
第一次進山,是初中畢業前,班裏同學相約,十幾人一路騎行,進到大山裏。
大家簡單帶了些水和水果。夢舟帶着我,我帶了筆和一個軟皮本。
山林中,我似乎確也曾停下來,用筆在托起的軟皮本上飛快地記下某個細小片段,而記憶終歸模糊。
條几、茶桌,一幅山水、幾盆綠植,整個屋子的裝修簡潔大方,很有幾分古意在裏頭。
開軒,訝聲四起,一窗綠,驚豔了所有來客。
這裏是桃花源,蒙山前的一處幽雅之所。我們應邀到平邑縣作協顧問武振華先生家裏作客。
我站在四樓北向的觀景台,凝望近在咫尺的蒙山,忍不住在心裏細細描摹眼前這一卷青綠。
晨霧裏的蒙山,也安泰,也自然。雨絲斜飛,煙嵐逸散,叫人不由得就呆住,一站就是大半天,直看到自己也融進這空靈、這秀潤,成為畫裏的一點青、一抹綠。
最喜這雨裏青山。
只要想一想,這青山,是孔子“登東山而小魯”的青山,是李、杜攜手同遊的青山,是蘇軾殷勤探看的青山,更是無數平凡若我者來過的青山,便覺得,必定前世有約,而今才得這般相見。
不意巧遇牛耕老師。牛老師對姜曉彬主席策劃的縣作協系列文學活動尤其是去九間棚拜訪李錦先生很是讚賞。
閒聊中,牛老師推薦我們看電影《黃金時代》。他説,其中的人物語言很樸素,越樸素,就越深入到人心裏面去的那種。
後來,網上百度了去看。蕭紅的扮演者,是我喜歡的演員湯唯。影片在眾説紛紜中,以多個人物不同的視角展開敍述,將觀眾帶入蕭紅所處的那個悲愴時代。再讀《呼蘭河傳》,便有了不一樣的體味。人生的悲涼底色,畢竟掩不住文字的精神光焰。
那年夏天,與孫慧芳、孔慶霞從縣城騎車七十多里,去大窪林場找梅同學玩。梅不在,竟是尋隱者不遇的意思了。
年輕的心,究竟是什麼也不怕的。水杉林、栗子坡、翠竹園、銀線河、柿子灘,全逛了個遍,人人染得滿袖葱蘢。山中遇雨,躲進一家飯莊,在那裏,我們嚐到了鮮美的蒙山莪子湯。
我當時帶了相機,沖洗出的照片裏,慧芳的最具仙氣。再聚時,她指着其中一張,説:將來,要用它作遺照。這傢伙!
“好哇,大水養大魚嘛!”李家石屋的一塊巨石上,朱漆鐫刻下毛主席的話。那聲音豪邁、爽朗、洪亮,破石而出,就在耳畔似的。
石屋多白雲,那麼多的白雲一股腦兒地湧出來,人就變得輕盈起來,也成了一朵雲。人在山頂,隨手可舀雲一勺、雪一團。
山前有古井,泉水汩汩,四季不枯。白雲落進泉眼裏,人在泉邊,如臨仙境。掬一捧入口,泉香水洌,立時便覺元氣滿滿,走再遠的山路也不覺得苦和累。
村落深處,有原115師政治部主任肖華當年的小屋。多少英勇殺敵的好兒女,都在沂蒙山革命根據地練出膽魄和錚錚鐵骨。
八百里沂蒙,總也看不盡。
曾在山裏,與家人分享一隻綠皮西瓜,賴在一溪清淺中,再不肯出。
曾往明光寺,尋一個傳説。
也曾至康谷温泉,滌去一身疲憊,於湯湯之水裏感受內心安寧。
曾從雲瀧山莊摘過一回青花椒,熱水一汆,撈起控水,瓷碗盛了,撒點細鹽,封好,放進冰箱,炒菜時擱上幾粒,竟有別樣清鮮。
往湖畔飯莊——大自然去,武先生極盡地主之誼。猶記得席間,武先生又曰:桃花源裏可耕田。
山中做客,已然大歡喜。若為主人,又當如何?開軒面龜蒙呢。
匆匆復匆匆。當年的靈光一閃,是否得了妙詞佳句?春去了無痕,都已無從尋覓。
回到城裏,回到燒餅鋪。剛出爐的燒餅,皮酥黃、裏筋道,熱乎乎,一口下去,味蕾裏的童年記憶,一下子被濃郁的麥香、芝麻香喚醒。
老闆娘擀麪劑兒、撩水、撒芝麻、拍餅、烀餅、翻烤,一氣呵成。俄頃,烤板翻起,搶下烤得恰好香熟的燒餅,散放到鋪了布的燒餅筐裏,晾一晾熱氣,再歸置整齊。
擀、撩、撒、拍、烀、翻、搶,這單調而枯燥的動作,一天要重複多少遍?
忽然間,心裏起了敬意。
我發現,她邊忙着手裏的活兒,邊有節奏地扭動身子,眼睛裏含着笑,原地踏舞。
她面前的烤爐裏,正翻湧着生活的滾滾熱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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