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劉中才
祖父在的時候，老家的院子是很充實的。
春夏秋冬，應着四季的景，花草樹木都有自己的一席領地，即便到了白露為霜的寒秋，月季、牡丹都凋落了容顏，院子裏也還有丹桂、秋菊扛着。因而，我們日子過得再難，也不會因為秋天帶來的悲涼之氣而感到酸澀。
在諸多記憶中，秋來的菊香漫溢在院子裏，總是顯得與眾不同，以至於那些刻骨銘心的往事從歲月深處被打撈出來的時候，我曾不止一次地感慨這世間的愛與疼痛。由此也深知，人間最痛苦的懷念和不捨，大約就是你不在了，而我們還奢望着有朝一日在菊花地裏跟着祖父背唐詩。
祖父背的唐詩有很多，但是印象最為深刻的就是司空圖的《華下對菊》和黃巢的《題菊花》。“清香裛露對高齋，泛酒偏能浣旅懷。不似春風逞紅豔，鏡前空墜玉人釵。”司空圖是唐代創作詠菊詩數量最多、成就最為顯著的詩人之一，這首詠菊詩同他的品格一樣，高潔而超凡脱俗，她不像春天裏那些爭奇鬥豔的媚俗花朵，無論何時都要顯出一副欲與天公試比高的傲氣。他的志氣在於靜心無慾，寧可清冷一世也不沉淪墮落。
這也像極了祖父的一生。甘於清貧，也絕不卑躬屈膝。他年輕時一個人徒步兩百里路到青島做生意，最後被土匪綁架卻寧死不屈。他沒有上過一天的學堂，卻自學成才，成為村莊裏的一支筆。他寫的字遒勁有力，遠近聞名，逢年過節各家貼的春聯無一不是他的功勞。
這些看起來都微不足道，但這並不意味着祖父沒有宏大的志向。正如黃巢在《題菊花》中寫的那樣：颯颯西風滿院栽，蕊寒香冷蝶難來。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黃巢算是成功的，作為唐末農民起義領袖，雖然最後敗死在狼虎谷，但他終究登基稱帝，建立大齊。
祖父儘管沒有這般豐功偉績，但在經商之路上他走得很遠，戰亂四起的年月裏，他憑藉自己的智慧和勤勞，開設店鋪，成立分號，也一度賺得盆滿缽滿。父輩兄妹六人，都是靠着祖父成家立業，成為村裏的文化人。然而，年老以後的祖父深感寂寥。子女紛紛獨立門户抑或漂於異鄉，兒孫的形體漸漸模糊成一道背影，屋子被空置下來，像一塊撂荒的地，長滿着孤獨。於是他把心思寄託於一處院子，讓花草樹木植根於此，試着與時光和解。
或許是祖父用心充足，那些花草也頗有情感，特別是秋來的菊花最為惹眼。秋風四起的午後，夕陽拖着餘暉灑在院落裏，祖父總是興致高昂地長吟《不第後賦菊》：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在祖父的薰染下，我們自小就記住了這首名篇。悲慼中帶着執拗的決絕，哪怕身首異處也依然從容不迫不卑不亢。也許，這就是一個男人的血性，不管生活苦到何種程度，只要路在前方，就要勇敢地走下去。
世人愛菊花，常憶陶淵明。我每每走在街衢上，路遇一株菊，總是情不自禁地懷念祖父和故鄉的一景一木。他們活在世俗裏，卻與我越來越遠，而在歲月的磨洗下，我卻無能為力，想來這是一種遺憾。好在我們有自己的一份理想，因而也可以像一株菊一樣，獨立於寒秋，努力向上生長，靜靜開出自己的顏色。
（作者單位：湖北省糧食局）
壹點號山東創作中心
找記者、求報道、求幫助，各大應用市場下載“齊魯壹點”APP或搜索微信小程序“壹點情報站”，全省600多位主流媒體記者在線等你來報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