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未了|兒時的樂園馬房廠

青未了|兒時的樂園馬房廠

外婆家在馬房廠,在我兒時的記憶裏那是個神奇的地方,我總好奇它的名字,為什麼叫“馬房廠”?是馬多,還是馬圈多?至今不得而知。但不管如何,它卻是我兒時的樂園。

每當放假,我的魂就被勾去了。

整日坐在門檻上,等舅爹來我家,我便可以央求母親讓我和舅爹同去。舅爹的小馬車剛到門口,我便跳上馬車,不願下來,一直等舅爹辦完事。

小馬車出了街道,我就央求舅爹給我趕車。舅爹向來慣着我,笑呵呵地把繮繩遞給我。我便學着舅爹的樣子,站在車盤上趕,那威風凜凜的樣子真希望我的同學能看到。可就在我得意忘形的時候,一個顛簸,我站立不穩,向前一個踉蹌,撲在馬屁股上,舅爹像提一隻小雞一樣把我提起來,説;“你還小,只能坐着趕。”我想這可能就是我最早的“拍馬屁”了。

到了馬房廠,小夥伴就多了,福生,阿凡,金元,阿趙,阿周,阿土,還有神奇名字牛皋,馬超。我總詫異為什麼都要叫他們表哥。外婆説你媽是最小的,你又是你家最小的,自然就最小, 我才明白當老大是要有天分的。也因為這樣,我總是受到優待,後來來了一個比我小的阿建,我便要優待他一下。當吃肉的時候,我把肥肉上的一小塊瘦肉撕下來,把肥肉給他,説:“阿建,瘦肉塞牙齒,肥肉不塞。”他便一口喂將進去,笑眯眯地嚼着,看着他那滿足的樣子,油從嘴角溢出,我才知道我是給他“油水”的人。

他們説我的到來給他們帶來了好運。第二天,要在塘子口的生產隊廠房放廣場電影,這是很難得的。

從馬房廠到塘子口有好幾裏地,我們早早地就計劃前往,想搶佔有利位置,當去到才發覺好位置早就被本村的孩子佔領了。

不知不覺當太陽落山夜幕降臨時,整個廠房已經是水泄不通了,房頭上,草堆上,圍牆上,都是人,還有擠不到位置只能看背影的。福生對我説,散場之後要跑在前面,要是落在後面會被柴狗咬的,這種柴狗就專門咬小孩屁股,像你這樣的人,屁股要嫩一些,柴狗較喜歡。我聽了,屁股一陣隱疼,不由得緊緊拉住了他的手,説:“表哥,你可要拉緊我。”福生很有責任感地點點頭。

終於散場了。只感覺人流就像泄洪的水流一般朝着空缺的地方湧去,我幾乎是腳不落地被抬出了廠房,到了路上才踏實了些,呼吸也順暢了許多。大人們的腳步在田間小道上如履平地,健步如飛,而我卻不知腳掌落在了何處,高一步低一步,快不起來。黑咕隆咚的也不知道在哪。我一腳踩進了田裏,拔不出來,動彈不得,遠處又傳來幾聲狗叫,也許是柴狗和家狗已經交上了火,我急得要哭。就在此時,福生和阿趙突然出現,把我拔起,連拽帶拖地往家跑。

驚心動魄的到家後才發覺我的鞋子丟失了一隻,電影的內容也丟失了,就只記得一句台詞:“向我開炮”,而這一句話也成了我們進行“竹子槍戰鬥”的經典口號。

“竹子槍戰鬥”是最快樂的遊戲。砍一截金竹,含一口“付打迪”或是“棕包”,對着敵方的臉使勁一吹,看着他那狼狽的樣子就感覺自己是個“戰鬥英雄”。

我們被分為兩隊,我希望分到馬超的隊伍,因為我聽書上説,馬超武藝高強,和他在一隊不會受傷。但是,福生卻沒有把我和馬超分在一起,還好分了一個牛皋,他力氣大,據説牛皋是一員猛將,只是騎在金兀朮身上笑死了有些可惜。

分隊完畢就開始戰鬥,我剛要喊:“向我開炮!”突然前額一陣生疼,原來馬超首先向我開炮,我一看他射出的子彈:是一顆豌豆。我大喊道:“馬超違規,怎麼能用豌豆呢?”卻沒有人理我,他們都躲了起來。我又捱了一槍,更疼。這時牛皋一把把我拉到樹後,對我説,戰場上是不講規則的,要注意保護自己,消滅敵人,並給我一把豌豆。我才明白那些“付打迪”都是哄人的。

戰鬥進行得很慘烈,甚至最後都不分敵我了,只要把子彈用完,讓別人投降就是最大快樂。直到天色灰暗,看不清人影才到了“扁擔開花,各回各家”。

農村的夜晚是極美的。皓月當空,樹影婆娑,房後的竹林發出沙沙的響聲,不時傳來麻雀的亂鳴。

我睡不着,便對福生説:“表哥,你彈弓打得最準,明天我們去打鳥好嗎?”

福生也睡不着,説:“何必明天,今晚就可以。”

“今晚,怎麼打?”

“竹林裏面的麻雀,晚上最好打,電筒一照,它就不動了。”

“那現在就去,走!”我急切地説。

“手電筒在我爹那裏,我不敢去拿。”

我想了想,説:“我去拿,我有辦法。”

福生一骨碌翻起身來説:“好,我在院子裏等你。”

我敲開舅爹的房門,對他説,要上茅房,怕黑。舅爹二話沒説就從枕頭下摸出手電筒給我。我們來到竹林卻看到阿趙,金元,阿土他們早已在竹林裏打着鳥了,但是沒有手電筒,只是瞎打,沒有收穫。有了手電筒情況就不一樣了,那鳥兒果然怕光,照着它居然不動,直到把它打下來。在竹林裏往往有些竹毛,不小心擦到手掌裏,很癢。金元告訴我,往頭髮上一抹就沒了,我試了試,果然靈驗,便故意去擦了一手的竹毛然後往頭上一抹,很神奇,全沒了。這讓我激動不已,一心想着回到學校去炫耀一番。

我們生起火堆,把收穫的麻雀去毛,剝皮,放上鹽,用面瓜葉厚厚地裹好焐在火堆裏。其中,夾雜着一隻“屎咕咕”,福生説“屎咕咕”吃不得,它會來要命的。阿趙卻不怕,説丟了可惜,我們不敢吃他吃。

過了一二十分鐘,我們把它刨出來,撕開燒糊的面瓜葉,那香味瀰漫在整個竹林,那味道是我這這輩子吃到的最香的美味。我們一邊吃着烤雀肉,一邊講着“燕子窩”的一隻大“恨乎”叼走了一個嬰兒,所以晚上總是聽到“嗚嗚”的哭聲,還有“老鼠寺”裏有一條大蟒,可以吸走放在那裏的小羊,“蔡家寺”塘埂上每到半夜三更總看到一個穿白衣服的女人飄來飄去,説那是一個淹死的女人的冤魂。福生説,晚上有人叫你的名字千萬不要答應,那是這些麻雀來要命的,講着講着,當最後一點火星熄滅之後,竹林裏一陣騷動,有人叫一聲“鬼來了”。大家四散逃竄,回到家裏,關緊房門。我問福生,那麻雀真的回來要命麼?福生笑了笑説,那是嚇唬他們的,我心方定。但是,後來,有一天,母親告訴我阿趙死了,説是磕膝特疼,一晚上從牀腳滾到牀頭,又從牀頭滾到牀腳,第二日便死了。我哭了兩日,很是懷念他,他曾摘給我黃噴,紫噴,老娃果,他做的牛筋彈弓杈是最漂亮的。我更恨那“屎咕咕”,一定是它把他的命要去了。

在連續吃了幾頓清淡的飯菜之後,外婆總會在吃飯的時候把我叫進廚房,在灶台上的碗裏燉好一個雞蛋,然後蓋上一勺飯,叫我吃完再出去,我總是不聽,要到福生面前去顯擺,福生瞅了我一眼,舅爹又瞅了福生一眼,我只好趁着舅爹不注意,夾一塊給福生,福生立馬喂到嘴裏似乎沒嚼就嚥下了,賺得外婆笑出聲來。我於是明白了歌裏為什麼會有“沒有外婆煮雞蛋,我就不吃飯”的歌詞。

因為我的到來,福生便不用跟着舅爹去山地裏幹活了,因為要陪我玩,早飯吃完,舅爹安排福生去河地裏放馬,並割一籃草,這是極為輕鬆的活計。舅爹再三交代福生不準騎馬,倘若我要騎也要等馬吃飽以後,千萬別讓我摔着。這是有原因的,以前舅爹家養着一頭驢,它個子小,騎着自然簡單,嫌它慢,福生就在驢屁股上踢了一腳,那驢突然就跑了,我卻留在了地上,屁股摔青了一塊,舅爹拿出藥酒幫我擦了三天方才好了。這次騎馬我自然是經驗豐富了許多,沒過多久便可以四蹄開溜了。當然,騎馬不是重點,西河才是我們的水上樂園。從上游漂流到下游是極具挑戰性的,開始我不會鳧水,只能在沙灘上看他們玩,後來嗆了些水,被福生救了幾次便會了。我們用籮虛些鯽殼魚和白臉魚,用棍子從嘴裏穿進去,架在火上燒烤,不用放鹽,那味道是無比鮮美的。

快樂的時光總是過得很快,不知不覺就要到開學的時間,我穿上外婆為我洗好的衣服,舅爹早早地就架好馬車,裝上一些梨頭果腦,送我回家。我依依不捨地離開馬房廠,又盼着下一個假期的到來。

不幸的是,前些日子,舅爹因病去世,這讓我很悲痛,每當想起在馬房廠的點點滴滴,他那慈祥的、笑容可掬的容貌又浮現於眼前。

2021.12

【作者簡介】朱海旭,男,漢族,雲南巍山大倉中學教師,曾出版長篇小説《紫色》。

壹點號 邊緣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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