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樊澤寶
我的老家在六汪,位於青島西海岸新區西北偏遠的六汪鎮駐地。村莊三面是丘陵,村東胡子嶺是膠河的發源地之一。
我出生在這裏,在此渡過了二十年的難忘歲月。
家鄉的春夏秋冬個性分明,春天鳥語花香,夏天多姿多彩,秋天碩果累累,冬日一地暖陽,而且只有家鄉的原野才能領略到四季明朗的陽光、風雨、冰雪。
家鄉的冬天是冷的,下過幾場雪以後,到處銀裝素裹,粉妝玉砌,整個村子一片銀白;天空總是飄着清雪,樹上掛滿毛嘟嘟的樹掛,樹掛似雪非雪,似冰非冰,有雪的影子,有冰的靈魂,亮晶晶的,閃人眼睛;站在樹下猛地一跺腳,樹掛就會紛紛揚揚地落下,像天女散花;天,冷呵呵的,呼口氣都是白煙;但一想起它,尤其是在那片白雪皚皚的世界裏打鬧、玩樂的童年時光,我心裏卻會發熱;永遠不會忘記那片廣袤的土地上的人、事和一草一木。
冬天的村莊,刺骨的寒風挾裹着鵝毛大雪,呼啦啦在混沌而迷離的空中旋轉,一會兒上卷,一會兒下沉。地面被厚厚的積雪覆蓋,樹木在寒風中瑟瑟發抖。水結冰,地土凍,村裏村外,一片茫然;因為冷,街上的行人裹着厚重的棉衣棉褲,凍得縮着脖子向棉衣裏蜷縮着,把兩隻手揣在襖袖裏,不停地跺着腳,抵禦着刺骨的寒風。
有太陽的時候,鄉村又處處暖意融融。臨近中午人們便陸陸續續地從家中走出來,蹲(站)在陽光照射的街北南屋牆根下聚在一起,拉着呱、説着話、抗着膀子逗樂子;抽旱煙的有的一手舉着煙袋杆,含着煙嘴、不時的用大拇指按按煙鍋裏冒着火星的煙絲;有的卷着紙喇叭,吥噠吥噠地吸着,盡情享受着冬日裏的暖陽;陽光照射下的屋牆邊,一個個臉上洋溢着温暖的微笑,心情都顯得無限明媚。鄉村人冬閒,是一年中難得的能享受時光的日子,由此也平添了很多冬日的情趣。
最美的還要數雪花飄落時,那時每年冬天都會下幾場,雪來時鋪天蓋地、寒風嗖嗖,紛紛揚揚的雪花在空中肆意狂舞,縱情飄灑;往往是一場雪還未化完,另一場雪就接着下了起來,且一下就是一整天或一夜,“江山一夜,瓊瑤萬頃”,使大地豐滿潔白。
走到屋外向處遠望,各種形狀的雪花讓人看得眼花繚亂,田野、村莊,全都籠罩在白濛濛的大雪之中,雪的滋味那麼豐富,那麼美妙;地上、樹上、屋頂上,目力所及之處好像被一層晶瑩的銀紗裹住,真是“江山不夜雪千里,天地無私玉萬家。”
童年時的冬天特別冷,眼光所及處沒有一絲生機,田野裏的荒草被風乾的緊貼地皮,樹枝被風吹的一絲不掛,挺立在寒風中像個受虐的孩童,瑟瑟發抖;凜冽的西北風夾着針尖一樣的雪粒子在街上肆虐,颳得人的臉生疼生疼,冷得“凍掉下巴”,手腳凍的麻木、不時的搓手、跺腳,尤其是耳朵更是碰不得,一碰跟刀割一般;行人走在路上全都扭着頭,避開迎面而來的風雪。那時的雪多,融雪天最冷,一到融雪那幾日,更是凍得受不了;地面,房檐,樹技,但凡沾一點的水都會結冰,冰凍的地面處溜滑,一不小心就會來個人仰馬翻。
當時的日子都過的結局,多數孩子身上穿的是“殼裸襖”,寒風一吹全身打寒戰,最遭罪的是耳朵、手和腳,凍得紅腫,兩手套在棉襖袖子裏。數九寒天,老人孩子多蝸居在家裏的炕頭上,凍得不敢出門;室外人們從頭到腳都用棉衣、棉褲、棉鞋和棉帽子捂的嚴嚴實實,走起路來十分笨拙。
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低矮草房抵擋着零下十幾度的嚴寒,起脊的屋頂、黃土坯的泥牆。沒有錢吊棚,屋裏可以直接看到屋巴,屋巴的秫秸燻的黢黑,上面結了一指多厚明亮的霜凍。早上起來後先從院子抱些乾草在檔門裏點上,去去寒氣,做飯時得用刀砍開結了冰的水缸。
最怕的還是夜晚,一是房子的門窗透風,風也邪乎,帶着刺,哪裏有人,就往那鑽,刮在外露的肉皮上,輕輕一碰就覺得生疼,夜裏睡覺不得不捂着頭。二是樹枝在寒風催殘下發出怪獸般的吼叫,嗚咽聲長短不一,讓人膽戰心驚。那聲音聽起來似鬼泣如狼嗥,有時“嗖嗖”直叫、不時又“嗖嗚、嗚嗖、嗚嗷嗚”嘶鳴,膽小的用被子把頭蒙起來假寐,膽大的就會戳破封窗紙看看外面的情景。
往往是狂風與大雪合作,有寒流來襲的日子,第二天一定有大雪降落。睡一覺起來,推開房門,只見鵝毛般的雪花滿天飛舞,從無盡的蒼穹裏飄落下來,無邊無際,紛紛揚揚。庭院的草垛、糧囤和房頂都被白雪覆蓋,變得純潔,靜謐;那時的雪雪白雪白的,就像棉白糖一樣晶瑩剔透,泛起刺眼的銀光。
雪是鄉村孩子最好的遊戲,最可愛的天使。一旦下起了雪,如吹了集結號,所有人在屋裏就待不住了,尤其是孩子們更是鬧得歡,他們穿着厚重的棉衣跑到街上,興奮地在雪地裏跑來跑去,堆雪人,打雪仗,互相追逐打鬧。
只要雪停下來,第一件事就是跟着大人出門掃雪。首先清掃自家的院子,然後掃大門口,清出人行道,你家連我家,家家相連,就這樣整個村阡陌交通,如一個封閉的城堡。雖是數九寒天,但掃雪的勁都能讓小夥伴們乾的渾身汗流浹背,一股股熱氣從身上冒出,用現代的話説,就叫一個“爽”!
每當冬日下雪天,在雪中玩耍孩子們就感覺不到冷,左鄰右舍的小夥伴們一個個穿得像企鵝,紅紅的臉,紅紅的手,踩着過膝的厚厚白雪,一起團雪球,打雪仗,滾雪球,擦滑,滑雪及堆雪人。
打雪仗,夥伴們把雪在手裏捏結實了,看上去像一個個小白麪饅頭,差不多大年齡的分成兩組,一組好人,一組壞蛋,然後互相擲打,雪球來回飛濺,啪,雪球打在了小夥伴的頭(身)上,碎了,雪花四散,撒在小夥伴的頭上、身上,掉到脖子裏,玩的儘性,玩的熱鬧。
雪球,在雪地上用兩手攥緊一堆雪,團到籃球大,然後放在雪裏用腳向前迫着滾,雪球越滾越大,一個人滾不動,就幾個人一起向前推。
擦滑與滑雪,雪後的地面光溜溜的如玻璃,選一空曠的路段,開始助跑幾步,上身前傾,然後後腿一蹬,身體立馬出溜得很遠,下坡更快,風馳電掣一般;滑雪有幾種方式,有時選擇下坡處,將小板凳的板面朝下,人騎在板凳腿上叫“騎馬”,從上坡順勢下滑;或找塊扁長的薄木板,在木板下面的兩邊掛上兩根粗鐵條當滑板,一腳踏着木板,一腳向前快速猛力蹬冰,待滑板飛速的滑行時人就蹲在板上,或將蹬冰的腿向後翹起,向前張開兩臂,做出飛人的姿勢;或兩隻腳踏在木板上,雙手各執一根尖帶鐵釘的柱杖在冰面上用力向後一戳,木板向前飛快滑行,想滑多遠就能滑多遠,滑行過程中兩手交叉胸前,愜意地閉上眼睛,盡情享受自由滑行的快樂,煞是過癮。有時因滑得太快,人站(坐)不穩而跌得“四爪”朝天,逗得夥伴們哈哈大笑。笑聲劃破陰鬱的天空,驚得樹上雀鳥四飛,翅膀的飛動使樹上的雪也簌簌下落。
還有堆雪人,小夥伴三五一羣,用鐵鍁把衚衕裏掃起的雪堆在一起,用掃把做雪人的手臂,用黑嘎啦皮做雪人的眼睛,從牆上撕一綹紅標語紙貼上就是嘴巴,插上一個紅辣椒或玉米秧子當鼻子,有的夥伴還會拿來自己的領巾掛在雪人的脖子上,拿來自己的帽子頂在雪人的腦殼上,一個活靈活現的雪人呈現在大家面前。每個人都會樂的圍着雪人在冷風裏轉呀樂呀,小臉、小手凍得通紅通紅的、凍麻了,全然不顧;有的捧起雪,放在嘴邊,然後輕輕地吹,飄散的雪,在風中飄舞着,弄髒了衣服,弄濕了鞋襪,弄了一身的泥和雪,還是樂不返家。那時的孩子手腳多有凍瘡,與在冰天雪地玩耍有很大關係。
隨着年歲的增長,我們這一茬人不再玩堆雪人了,堆雪人的興趣傳到了後來的孩子們。就這樣一輩一輩傳至今日,在有雪的日子,每當看到孩子們樂此不疲地玩着堆雪人、打雪仗遊戲時,心中依然如故。
家鄉好看的冬景還有掛霜的時候,田野裏的草木、樹枝看上去白茫茫的一片,要是有藍天的映襯更是美的出奇,就像畫家筆下的一幅油畫,銀白純美,讓人陶醉。
化雪時屋檐下那流蘇般的冰凌晶瑩剔透,形態各異;光禿禿的樹枝上也掛滿了水晶般的冰掛--凝固錐,陽光照映下熠熠發光;沒有被掃過雪的屋頂上,融雪被寒冷的天凍得如琉璃棒掛在屋檐下;孩子們用木棍輕輕一敲,清脆的斷裂聲一響,凝固錐就掉下來,趕緊摘下自己頭上的棉帽子接着,被凍得通紅的小手爭相拿着冰棒,像冰糕一樣含在嘴裏慢慢地化。
我喜歡走在家鄉落雪的田野上,看着那銀裝素裹,被萬道霞光照着的皚皚白雪,聽“嘎吱嘎吱”的踩雪聲,感受那份美好與寧靜。看雪花飛舞飄落,讓心和靈魂被這白色的精靈淨化,享受天地萬物的一塵不染,就如古人詩句中所描寫“才見嶺頭雲似蓋,已驚巖下雪如塵。千峯筍石千株玉,萬樹松蘿萬朵雲。”。
雪天的野地裏經常會有很多麻雀(那時還被列為“除四害”的行列),它們成羣結隊嘰嘰喳喳叫個不停,刨着厚厚的積雪尋覓食物,或高飛或低落,潔白的雪地留下像樹枝樣的麻雀腳印。不怕冷的孩子在雪地上掃除一塊地兒,支起帶有繩子的小籮筐,灑些雜糧躲在不遠處等待,若看到飢不擇食的麻雀鑽到裏面啄食的一剎那,將繩子一拉,麻雀就扣在籮筐內;然後靠近將麻雀摳出,用雪水和泥巴裹在麻雀身上,用撿來的幹樹枝生火,把裹好泥巴的麻雀放進烤,一邊玩雪仗一邊等待,十多分鐘後性子較急的孩子先扒開火堆來看,烤麻雀的香味就會在四周擴散,引得路人也不由回目觀望,或是狠狠地抽一下鼻子,只是可憐了那些覓食的生靈們。
還有更爽呢,當漫天大雪覆蓋廣袤的地上,正是狩獵好時光,於是我和幾個小夥伴們來到場院上,掃出一塊空地來,撒下秕穀、高粱,在雪裏埋十幾個鐵夾子,夾子的銷銷上拴上帶秧的高粱,放到掃出的空地上,然後我們跑到遠遠的地溝裏守株待兔,不一會兒一隻只麻雀成了我們的獵物。
有時跟着村裏有獵槍的去打野兔(那時獵槍和打野兔是允許的),在雪地裏,野兔們為了生存,到處尋找食物。它們留下的腳印依稀可見,我們就順着腳印順藤摸瓜,發現野兔它們就在所難逃,隨着一聲聲的槍聲響起。一隻只野兔應聲倒下,小孩子就跑過去搶撿;沒有槍的就用套子套,找到兔子的線路後,用繩子繫個扣,傍晚支好,第二天早起去撿,一般都有收穫。
獲得獵物心情無比的愉悦,笑容充滿臉頰。在寒冷的日子裏,吃着香噴噴的兔肉,品嚐着野味佳餚,至今記憶猶新,回味無窮。
家鄉的冬季還有一道風景就是每天清晨拾糞的,那時種地全靠土雜肥,拾糞交到生產隊中工分。每天的傍明,各家養的狗都會跑到村外的空地上排便,人們也都早起撅着糞筐去拾。雪後的大地一片雪白,狗剛排出的糞便融化了雪、很顯眼,遠處就可看見一個黑點,拾糞的人就會快速走近,用糞剷除到糞筐裏。然後繼續圍着村莊轉,尋找那充滿希望的黑點。
一年一個冬天,家鄉的冬天是下雪的季節。雪伴隨着我走過了倆小無猜的童年,帶我走進了充滿理想和夢幻的青年時代,又讓我邁進了肩負重任的歲月。
每年的冬天,總有那麼幾場雪,讓我心情盪漾、情緒澎湃,更是讓人刻骨銘心,念念不忘,依依不捨。
家鄉的冬天在風雪中走過,延續了一代又一代,留下了一路風雪與美景;在那銀雪飛舞的世界裏,多少往事已隨雪融化;有多少故事從古講到今,變得豐富多彩;又有多少紅塵在千變萬化中演繹着不老的傳説。
(圖片源自網絡)
【作者簡介】樊澤寶:青島西海新區六汪人,中共黨員,喜歡文學的60後,偶爾寫寫文字自娛,記錄生活自勉,散文作家;山東社會科學界聯合會省級理事,山東省散文學會、中國散文學會會員。
《當代散文》由山東省散文學會主辦,散文雙月刊,主要發表山東省散文學會會員作品,歡迎山東籍散文作家申請加入山東省散文學會。山東省散文學會常年舉辦各種散文活動,為作家提供圖書出版服務,歡迎聯繫。投稿郵箱:[email protected]、 [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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