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秉偉
海子住在海邊的小梅村。記得前年春天,海子的爸爸邀我去他家吃過海鮮。那是一個大院子,有一間堂屋,兩間廂房,還有一間南屋。四周是紅白兩種顏色的薔薇,院子裏依次栽種着石榴、香椿、碧桃,還有一棵爬滿了架子的葡萄。
最惹眼的是一株耐冬,鬱鬱葱葱好大的樹冠,正值春寒料峭,耐冬卻正是盛花期,傲然綻放出火焰般的花朵,紅彤彤的一片。我佇立花前,想到明代著名道士張三丰當年漂洋過海,從長門巖島上移植山茶花進山栽種。清代著名作家蒲松齡又寫了一篇《香玉》,描述了一位美麗的絳雪姑娘,化身為一株耐冬樹,真是讓人如夢如幻啊。幾百年過去了,如今在這個村子裏,幾乎家家都有一株耐冬樹,據説是圖個祥瑞仙氣。
海子在家是老小,身上兩個哥哥一個姐姐,老爹是個老漁民,老實巴結地打了一輩子魚。老孃特疼他這個晚生子,哥哥姐姐也都拿他是塊寶。日子過得平平靜靜,甜甜蜜蜜。
那些年不少漁民棄漁還農經商了,兩個哥哥腦袋瓜子靈光,一個創辦了水產公司,一個組建了建築公司,都幹得風生水起,賺得盆滿缽滿。後來兩個哥哥都結婚了,大哥在市區買了一棟豪宅,二哥在嶗山腳下購置了豪華海景房。姐姐出嫁也很風光,嫁給了當地一位領導的兒子,更是豪宅名車,錦衣玉食。
家裏只有海子一人陪着老爹老孃了,海子孝順,侍奉老人很是周到。哥哥姐姐省老心了,説是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海子屬於出力的,哥姐都有錢就多出點錢。老孃因病先走了一步,老爹臨終時對住屋院落都做了安排,全部由小兒子海子繼承。兩個哥哥和姐姐都表示沒有丁點意見,都説,那是當然的了,海子伺候爹孃善終,功不可沒,再説哥哥姐姐都財大氣粗的,住得都是豪宅,哪能和弟弟搶什麼家產?一草一木都不要,言之鑿鑿,斬釘截鐵,老爹安詳地合上眼,沒有心事了放心地走了。
都説“爹孃在,是一家人,爹孃走了,兄弟姐妹就是親戚”,可海子的兩個哥哥和姐姐疼愛海子這個小弟弟,往來照舊,熱絡不衰。尤其是姐姐細心着呢,清明送單餅、端午送粽子、中秋送月餅、春節前大包小包的給海子往家送,村民們看在眼裏都誇獎,看看人家海子哥姐多夠仁義,真是百裏挑一啊!海子沐浴在温馨的親情裏。
男大當婚,海子結婚了,新房就在老宅,大哥和姐姐慷慨出錢,二哥找來裝修公司把老宅裏裏外外收拾一新,又在院子空閒處搭建了儲物室,還挖地三尺建了一個玻璃大花房,裏面蒔養着奇花異草,幾盆杜鵑青翠欲滴,花開豔麗,煞是好看,惹得村裏老少爺們嬸子大娘都來參觀,引來一片嘖嘖稱讚。
尋常日子,煙火正旺,海子有了兒子,兩個伯父一個姑姑視小侄為己出,姑姑還沒孩子,更是親這個小侄不得了,全家喜氣盈盈,團結祥和,連燕子都在屋檐下壘起了窩。
2007年市裏承接了一場重大的國際賽事,沿着比賽海域的小梅村等幾個村莊全部要動遷,來興建運動員之村和相關的賽事設施。按照規定,村民享受高於一般的拆遷待遇。海子的原住屋及院落,還加上自建小屋,全部計算為拆遷補貼面積。共給了兩套新住房,外加上百萬元。
還未動遷呢,消息傳遍四方。大哥聞訊趕到,要聞其詳。二哥坐不住了,打聽真偽。姐姐和老公一塊來了,讓弟弟説個明白。
消息屬實,鐵板已釘釘了,拆遷補償比外傳的還厚實,提前搬遷還有獎勵。一大筆意外之財瞬間從天而降,海子和媳婦興奮地睡不着覺了,憧憬着無比美好的未來。
兩個哥哥和姐姐也睡不着覺了。兩套新房、百萬拆遷費,這加在一起是多少錢啊!越盤算越睡不着覺,越睡不着覺越盤算。“爹孃的老宅不能是海子一人的,兄弟姐妹人人都應有份”,很快,兩哥一姐達成了上述共識。
大哥提議召開家庭會議,這可是爹孃去世後召開的首屆一次家庭會議。大哥狡黠地來了開場白“這次動遷從天上掉下來個大餡餅,兩套新房加上一百多萬元,咱們開個家庭會,商量商量怎麼分配吧。海子你先説説,有什麼想法?”
海子愣住了,看了看媳婦,一時不知怎麼回答。想了想説,“新住房恐怕得兩年竣工後才能到手,眼下你們弟妹的小賣部不景氣,掙不出吃的來,我也下崗了,家裏日子挺拮据的,那筆錢我想留下一些過日子,其他的就想先存到銀行去”。
二哥冷笑了一聲,“海子你的意思是要獨吞啊!”姐姐臉上掛着霜,噘着嘴“哼”了一聲。兩哥一姐開始各自標榜自己對家庭的重大貢獻,數落弟弟和弟媳太無情太無義太自私太忘恩太貪婪,越説越氣,甚至説出了太不是東西的話,“同仇敵愾”,氣氛充滿了火藥味,一時間成了海子的“批鬥會”。
看着一個個“膘肥體壯”的哥哥姐姐,海子簡直不相信這是他們説出來的話。媳婦膽子小,氣得一個勁地抹眼淚。小兒子看着自己的兩個伯伯和姑姑一下子變得好怕人,躲在媽媽身後不敢作聲。
海子鼓起勇氣説,“爹孃生前已經把這座老宅給了我,讓我繼承了啊,你們當時不是都和咱爹説,你們丁點意見也沒有嗎?”“咱爹孃留遺囑了嗎?空口無憑,憑什麼説這老宅是你一個人的?”大哥搶先來了這麼一句,二哥隨聲附和,“對呀,誰能證明給了你了?”姐姐還沒説話,幹法律的姐夫一本正經地説,“根據相關法律規定,老人生前贈予房產給子女,不僅僅是需要留遺囑的,並且還要到公證處辦理公證的。老人沒留遺囑説要給你,從法律上來説,你們兄弟姐都是法定繼承人。”説着,瞟一眼看了看姐姐,姐姐連忙説,“對呀,我們都有份的。”
海子知道,爹孃並沒有給他留遺囑,更談不上辦理公證了。他心裏亂了方寸,怯怯地説,“大哥二哥姐姐,那你們説説應當怎麼辦?”“怎麼辦?你看着辦吧。反正你得讓哥哥姐姐滿意才行。”又是大哥高屋建瓴地來了這麼一句。“那就給你們每人10萬元?”海子鼓了鼓勁試探着説道。“什麼?每人10萬?你真好意思説出口!兩套房產少説得五六百萬,加上百萬現金,你算算是多少錢?”二哥怒氣沖天地幾乎要喊了起來。海子慌了神,諾諾地説,“要不,再加5萬,每人15萬?”大哥忽地站了起來,厲聲説道“你打發叫花子嗎?你們兩口子商量商量,我提個方案,兩套新房你們留下,你們一套,將來孩子成人了結婚用一套,你們就高枕無憂了。100萬現金我們三人平均分配。同意就按照我説得辦,假如不同意,咱們就法庭上見!”言畢,一揮手,二哥和姐姐姐夫尾隨而去。
海子媳婦傷心地哭了起來,“這不是欺負人嘛!你的哥哥姐姐都富得流油,為什麼就看着這點錢眼紅?當年我跟你就是因為你有老宅,沒有這個我敢跟你嗎?沒有錢的時候,他們還想着你這個弟弟,是親人。現在有錢了,反而成了仇人了。他們還要上法院,讓他們去吧,我就不信法院就光聽他們的,嗚嗚嗚嗚”。
海子心煩意亂吼了一嗓子,“別哭了,我還沒死!”話音剛落,兒子嚇得大哭了起來,媳婦趕緊拉過兒子抱在懷裏,母子哭成一團,海子一摔門走了出去。
海浪不小,撞到礁石上飛濺起一片片的雪浪花,嚇得一羣海鷗“唰”地掠過海面驚恐地衝向天空。海子沿着海邊走心亂如麻。怎麼辦?怎麼辦?按照大哥説的方案辦,一百萬沒了,心痛不已啊。不辦,就要對薄公堂。丟人不説,官司誰輸誰贏還拿不準,畢竟老爹沒留遺囑啊。左思右想不得要領,煩悶至極,朝着大海一邊哭着一邊大吼,“爹,娘,你們為什麼不給我留遺囑?!為什麼?為什麼?”
首屆二次家庭會議確定了分配方案,一致同意按照大哥提出的方案辦,海子和媳婦含淚無奈簽下了“不平等條約”。會後,哥仨、姐姐從此再不見面。
十年後,大哥因偷税漏税而鋃鐺入獄,公司破產。二哥在一次施工中發生事故導致一條腿截肢。姐姐結婚十多年沒有孩子,後來查清楚了姐夫沒有生育能力。
又是秋風蕭瑟,住在新房裏的海子憑窗遠眺,海浪依舊翻卷着雪浪花,一隻海鷗孤寂地盤旋,開開窗子透透氣吧,陣陣海風吹來,好冷的海風啊,順着衣領往裏灌,好冷,好冷,一直冷到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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