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望故鄉
羅 桂 章
客車開到油洋鄉站口,眼前是一片未曾見過的商業街市,幾十棟三層樓房林立在過境的公路兩旁: 供銷社、百貨店、南雜店、郵電所、農藥化肥店、種子飼料店、縫紉鋪、理髮店、五金店、成衣店、肉食場、飲食攤、糧油攤、水果攤、蔬菜攤、竹器攤……,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喧聲盈耳。乖乖,生活、生產物資一應俱全,幾乎與縣城一樣。真是瞬息萬變。
幾年前,這裏是一個冷落的小站口,傍山稀稀疏疏幾户農家,一個孤伶伶的供銷點。其時,山裏人趕集都是抄小路到橋江鎮去,四十多里,往返兩頭黑;上上下下彎彎曲曲的羊腸路,空手空腳都感到越走越腿痠,更莫説那些肩壓重擔的山民。現在不會再受那份苦累了。
離家鄉還有兩三里。走出市場步過溪橋,我便急忙向前趕路。奇怪,熟悉的道路變得陌生起來,轉來轉去,總是找不到那條九十九級的石坡路。家鄉人向路人探詢家鄉路徑,實在有點滑稽。路人説到雷缽井去沿着那條車路上去。我遲疑了一下,剛要問那石坡路,他已走遠了。到達山頂,不料這公路分叉成兩條線路延伸開去。老革命又遇到了新問題: 到底是走左邊還是走右邊?無奈,只好又向正在地裏翻薯藤的老農請教指點迷津,老農直起腰來用手指道: "這邊去是雷缽井,那邊去是澤溪。″
雷缽井是油洋鄉的一個山村,四周環山,中間低谷,形同雷缽。全村三個村民組,二十幾户人家,距漵浦縣城五十多里。雖然是邊遠山區,雖然是貧困山村,但卻是我出生的桑梓地,所以每次回鄉都感到格外親切。叔叔、姑母早已相繼謝世,前兩次回來都是落腳在叔伯姐姐冬雲家。這次門上一把鎖,隔壁的嫂子告訴我,姐姐、姐夫到後山地裏摘辣椒去了。十分湊巧,尋到辣椒地,他們剛好摘完。回到家裏,姐姐忙着下廚做午飯去了。
我環顧了一下房間,擺設比以前多了彩電、電話機、電冰箱,幾間房裏都安了電燈和電扇,廚房還安了自來水管。吃飯時,我便問起村裏這五電情況。冬雲姐説,電燈、電扇、電視機家家户户都有;安電話的、買電冰箱的、安自來水管的也有十多户。真有些不可思議: 每人只有兩三分天水田,一屆中稻;旱土雖多,出產不過是紅薯、玉米、煙葉、辣椒、茶子它,能值幾個錢?是什麼竅門使這窮山窩居然亦趨向電機化?經姐姐、姐夫一説,原來除商業街的興起以外,還有一個打工的答案。
村裏的年青人不甘心墨守山區閉塞的現狀,一方面想開闊眼界,見見世面;一方面想碰碰運氣,闖出一條致富的門路,於是便自發相邀外出打工。冬雲家的兩男兩女分別在安微、上海打工,除廠家包伙食外,每月還有三千多元的純收入。滿女蘭香就在下面商業街開縫紉鋪,去年花兩萬元買地皮修門面,生意也應接不暇。慚愧!我這個工薪族的人反倒遠不如他們富裕。
俗話説"家寬出少顏″,此話不假。年過七旬的姐夫,要仔細辨認才能看清頭上幾根白髮;尤其是冬雲姐,現年六十七歲,頭髮竟然由白轉青,每餐要吃四、五兩米飯!望着她那富實發光並擴寬了的臉龐,這個身形曾經蒼老憔悴的活動情形立即從腦際裏冒了出來: 早晨擔水、煮飯、燒豬食;白天下田操作,或到後山打柴或趕集;晚上在桐油燈下吃飯、切薯米、剁豬草、縫縫補補。無論怎樣忙累,收入總是不夠支出。買化肥農藥、住院治病、操辦兒女婚事,在村裏借不到錢,就上縣城來向我借。愁累交加,五十多歲便過早衰老,頭髮全白,臉頰如刀削,黃中泛黑,如果不是骨架硬,則與七八十歲的老太婆有何區別?眼前的形象,簡直是脱胎換骨!
我談起來時迷路的情況,他倆都笑起來。冬雲姐頗為得意地説,商業街和山上這幾條公路,是鄉政府前年開始組織修建的。做生意,交通都很方便,東西運進運出,貨車或拖拉機就在門前上下,不像以前那樣磨肩膀、磨腳板皮累得要死。
我既為故鄉公益事業迅猛的發展由衷感到高興,但不免也有些失落感。以前每次回鄉常走的那條小山路,雖説步行辛苦些,然沿途能欣賞到許多愜意的風光: 那迂迴曲折延綿起伏紐帶般的幽徑;那清澈的溪流和水底光潔的卵石;那枝葉挺拔的樅林、杉林、茶林、桐林、竹林;那此起彼落悦耳的鳥雀聲;那山腰上圍纏棉絮般的白雲;那古色的橋亭、碾房和轉動滴流的風車;那山麓巖洞專供行人渴飲的天然泉水……,都充滿了清新、清香生氣,充滿了故土的親切感,充滿了詩情畫意。現在往返乘車,可惜看不到了,只能存在記憶裏。
回鄉一趟着實不易,為再次領略深谷中難捨的幽雅風光,返轉時我放棄了乘車,特意步行那條熟悉而又久別的小山路,而且是慢慢地走,象搜尋獵物一樣細緻地觀察着每一處景點。
注: 此文入編《中國當代作家. 詩人隨筆大觀》丶《中國改革開放三十週年名家詩文大系》等叢書。
作者簡介:
羅桂章,筆名惠亮,1942年11月生,中共黨員,退休前係漵浦縣農業局檔案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