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藏在外賣、信息流、電商裏的算法,到底有沒有價值觀?

隱藏在外賣、信息流、電商裏的算法,到底有沒有價值觀?

算法之下,是否人人和外賣騎手一樣困頓?

《外賣騎手,困在系統裏》一文刷屏後的餘熱還在,餓了麼、美團在近期分別都做出了回應。餓了麼表示增加多等5分鐘新功能,將選擇權交還用户;美團方面則表示“沒做好就是沒做好,沒有藉口”,將會給騎手留出8分鐘彈性時間,增強配送安全技術團隊,重點研究技術和算法如何保障安全。

網絡上為“外賣騎手之困,誰來負責”爭得面紅耳赤之時,很多外賣騎手卻對Tech星球表示沒聽説此事,自己依然經歷着爬天橋、搶紅燈的一天,超時的罰款依然存在。聽説送餐時限會被延長,更多騎手的反應是,可以多接兩單了。

外賣騎手的困境讓人不禁叩問:數字經濟時代裏,算法霸權是否已經凌駕在大眾之上?我們真的是這個智能時代的數字難民嗎?

曾經,張一鳴的一句“算法沒有價值觀”把今日頭條推上了輿論的風口浪尖,人們第一次反思算法弊端,但也有很多人調侃着諸多平台當時尚不成熟的算法:

隱藏在外賣、信息流、電商裏的算法,到底有沒有價值觀?

但漸漸地,人工智能已經不再弱智。算法也越來越冷酷,在商用領域內不斷開疆拓土。姓名、電話、家庭住址、通訊錄、物流信息、旅行軌跡、購物消費記錄、社交關係鏈、實時定位等等,都是最底層的數據,每個人的消費習慣、喜好、瀏覽的優先順序、甚至是剛想到的東西,這些“信息燃料”支持着算法系統每天的高速運轉。

算法能否理解外賣員的處境?

回想2013年,美團創始人王興在邀請技術大牛夏華夏加入時,望着五道口下面熙熙攘攘的人流説:“其實很多做互聯網創業的人,很少考慮怎麼去幫助這些人,這些普羅大眾,這麼多的小商家。其實,他們都在努力改變自己的命運,我們美團就要幫助他們,幫助這些普普通通的老百姓。這也是屬於我們的機會。”

夏華夏正是被這番話感動,從而加入了美團任職首席科學家,開發出了美團引以為豪的“美團大腦”。以美團外賣為例,平台日訂單量超過4000萬單,智能調度系統每小時路徑計算可達數十億次,每一個訂單的背後都是大量的機器學習和運籌優化等問題,包括ETA預測,智能調度、地圖優化、動態定價、情景感知、智能運營等等。

巧合的是,在外賣員困境輿論被引燃前的9月4日,美團AI 平台總經理夏華夏還在“2020服貿會”上發表了“AI在未來生活服務領域的機會與挑戰”主題演講。

在演講中,夏華夏提到:人工智能發展更進一步的致力於與線下物理世界相關聯,去解決實際發生在人們生活中的問題,幫助消費者和生活服務業商家實現數字化,智能化和自動化升級。

無論是王興當年邀請夏華夏的話語,還是夏華夏今天的演講,看起來都沒什麼問題。

實際上共同點是都忽略了一個點,那就是美團不僅是平台、商户和消費者構成的三方平台,還是包含快遞員的四方平台。

2020年上半年,美團騎手就業報告顯示,美團共有近300萬外賣騎手,假設每人每天平均工作10小時,美團大腦讓每單消失兩分鐘,就意味着美團營收與利潤至少提升17%。

美團2017年營收339億,2018年營收652億,2019年營收975億……算法加持下的配送系統,這把讓美團縱橫商界的手中刀,愈發鋒利。

可算法追求極致的邏輯一步步擠壓外賣騎手的生存空間,一次次把外賣騎手置身於險境。算法能根據均值算出各個環節需要的時間,卻是否能準確感受到快遞員所處的處境?

在最近美團技術團隊公眾號更新的一篇文章,提到美團配送核心的算法邏輯。A/BTest所追求的最大化結果面前,本質上就是消滅業務灰度的過程。而算法統治的情況下,我們是否需要灰度?是否需要留給快遞員更多冗餘,實際上也是賦予算法價值觀的過程。

我們凝視着外賣騎手的困境,每個人都開始反思:我是否已經面臨着這樣的系統困境。

現如今,算法技術已經不再是某一家平台的獨有特點,外賣、電商、信息流,各行各業都在用它抓取着寶貴的信息養料。有網友説,以前覺得賽博朋克還很遙遠,或許AI和算法早已讓我們活在其中。

停不下來的手指

“你關心的才是頭條”,這是今日頭條最早的slogan,一語道破它的核心。算法會解讀用户興趣,形成用户畫像,根據用户畫像來推薦感興趣的文章。人們自此才認識到算法力量的強大。漸漸地,知乎、豆瓣、微博等信息平台也都採用了類似的技術,手指在屏幕上滑動的頻率越來越快。

“信息繭房”成了2020年高考熱詞,人們擁抱算法這個“知己”,被信息繭房一步步困住的過程,其實也是犧牲自己時間與隱私的過程。

很多人也曾試圖逃離算法的信息控制,知乎上有過關於如何反向馴養算法的討論,人們試着用一種養孩子的心態去教育算法,在信息平台上花時間去廣泛閲讀,剋制自己的低級趣味。試圖在算法面前展示一個更深邃的人格,由此衍生出龐大的推薦庫。

也有人選擇過一種隨機式的互聯網生活,從不在任何信息軟件上註冊賬號,永遠是以遊客的身份在這個信息的大賣場上閒逛,無數次止步在各種信息牆外。

無論哪一種,在獲得成功逃離的自由感時,也難免產生一種“搏鬥”後的疲憊。在便利之下,人們又有多大的自信能戰勝內心的惰性與好奇?

“抖音5分鐘,人間2小時”,用這句玩笑般的網絡段子來描述用户對短視頻應用的“上癮”再準確不過了。算法技術找到了更加適合傳播的信息載體——短視頻。

“北快手,南抖音,它們有毒,我們沒藥。” 2016年上線的抖音,如今日活已經超過4億,基本上把中國年輕一代一網打盡,而快手以接地氣的風格佔領着中國的鄉土社會,保持着高強度的用户粘性。中國人現在平均每月有13.5天會打開這些APP。全民進入短視頻時代,這句話毫不誇張。

快手和抖音都是以算法和技術見長,這也是他們保持用户活躍度的“命根子”。然而,“變水為油”、“大胃王吃播”......佔有用户大量注意力的同時,這些平台遭受的口誅筆伐從未停止過。算法主宰下的精準推送對用户價值幾何,一直是眾説紛紜。

刷抖音這麼上癮,因為視頻創作者們也很賣命。被快手、抖音所困住的不僅是用户,還有那些為流量掙扎的小視頻創作者。

“現在機制之下,想紅真的太難了”,今年剛轉行自媒體創作者的張小菲十分感慨,“很多內容在極少的流量下就被做出評判,雖然武斷,但卻高效。流量被集中到了頭部,我們這種小號沒有幾乎沒什麼流量。”

雖然,傳播話語權好像下放到草根階層,但是沒有一技之長,就很難在平台的引流推薦法則中生存下來。因此,越來越多的創作者只能向算法低頭,一次次追趕浪潮,一次次成為浪花。

沒有人知道究竟誰是全網第一個“腳藝人”。最近如果打開抖音,會發現不少網紅們紛紛按照節奏踢腿捂臉。即便會覺得尷尬和迷惑,但接下來的日子,你的抖音就會刷到無數個“腳藝人”視頻。正當用户感到迷惑和費解時,“腳藝人”已經成了抖音的熱搜,話題“變身腳藝人”裏面的視頻,目前已經超過了76億次播放,還蔓延到了快手、微博等其他平台。

隱藏在外賣、信息流、電商裏的算法,到底有沒有價值觀?

“我可不喜歡這個,平時我都是拍一些時尚美妝視頻,但誰能想到它這麼火。”張小菲向Tech星球説。許多網紅會在發佈“腳藝人”視頻時提前説明,自己是被粉絲“催更”才拍攝的,但當流量紅利滾滾而來,每個人都由衷地感嘆一句“真香”,甚至接着拍了第二條、第三條。

隱藏在外賣、信息流、電商裏的算法,到底有沒有價值觀?

令人遺憾的是,用户對標籤和潮流的習慣,會給予商業力量‘“造浪” 的絕對權力,用户所觀看到的潮流,其實是算法機制構建的“流量景觀”。“腳藝人” 模式在被創造出的那一刻就為商業力量所收編,用以收割一次性流量,草根創作者的特性被過度榨取,而普通用户則沉浸於全民狂歡的熱潮之中,誰都沒能掙脱背後算法機制的大手。

社交+算法,你的需求無法掩飾

在拼多多發展壯大的過程中,很多人都沒能躲過它的“砍一刀”。

即使你一度認為拼多多與自己相隔甚遠,然而藉助微信的社交關係與算法推動下的精準裂變,你終會發現拼多多開始在你周圍的親戚朋友中流行,當親戚朋友喊你來“砍一刀”的時候,你不得不去下載拼多多APP,成為他“社交+算法”加持下的新俘虜。

人們總是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嗎?從事消費者行為研究的説服心理學家凱文·霍根認為,大量的購物決策在發生時,人們是無意識的。“人們對於自己未來將如何行動,或者是否購買某些產品,幾乎沒有預測能力,而且他們也無法準確對過去的行為作出解釋。”

消費者需要不斷被洞察、試探和刺激,才能賣給他們更多商品。這是商家們的共同認知,承擔這個使命的,過去是巧舌如簧的導購員,現在則是光鮮亮麗的帶貨主播和遁於無形的大數據算法。

根據拼多多最新財報顯示,在截至2020年6月30日的12個月內的活躍買家數量6.832億,正在向淘寶逼近靠近。拼多多也在近期的業績發佈會上表示,將進一步提升平台的推薦算法,給商家匹配到相應的用户,讓更多的商家能夠入駐平台,並推出適合其用户的產品。

一批第三方技術公司應運而生,他們通過 AI、大數據等手段挖掘用户行為數據,成為預測爆品和品牌營銷的重要推手。

秦明的公司主要在做用户行為數據挖掘,其行為數據庫包括拼多多、淘寶、微博、B 站、抖音、快手等多個渠道,能實現全網的內容分析和畫面分析。

拼單走量,是拼多多實現價格優勢的重要一環。“沒有算法的匹配,上哪找這麼多能一起下單的拼友們?”秦明對Tech星球説,與其他電子商務搜索類購物場景不同, 拼多多主要依靠場景匹配來挖掘出消費者的興趣愛好 ,然後利用信息手段進行準確地推薦和匹配,把具有相似需求的消費者信息集合在一起 ,傳遞給供給端的商家,通過拼單的模式實現 “一對多”的匹配。

“我們能清晰地看到用户瀏覽軌跡的變化,以前真的是一團亂麻,從裙子跳到手機,之後跑到玩具,結果買了一套餐具走。”秦明認真地在算法試圖中尋找和歸納用户邏輯,“而現在就好很多了,頁面上的各個品類更加細化,同時場景推薦下的瀏覽也更好歸類。”

然而,並不是每個人都願意把需求暴露給算法。當人人都覺得自己在“薅羊毛”時,其實只是被“割韭菜”。拼多多公眾號每天向用户推送的優惠活動中,都會帶上用户的微信名字,拼小圈還會向你的好友們展示着你拼過的每一單商品。

當大家覺得在拼多多上實現“水果自由”、“日用品自由”時,殊不知自己正是算法精挑細選下篩出的下沉用户。在限時秒殺和砍價免費拿的配合下,很多用户實際上是被算法“砍了一刀”,費時費力,買了不少廉價卻不常用的東西。

當然,算法也不是能屢屢勝利,在微信信息流廣告主中,用户經常以調侃的方式對抗算法。

最典型的就是最近的代餐飲品Wonderlab的廣告了。這條廣告有多火?有人調侃,“評論區長度大概也就快圍繞地球一週吧。”“我胖嗎,總給我推薦這個”,“收到二次推薦的朋友,你是真的胖。”很多人戲虐推薦結果是鬧着玩,可當你無論以何種方式評論時,也許就被算法認定是興趣用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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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告從業者高媛璐認為,這或許是因為微信本質上是一個社交工具,缺少足夠的用户畫像能力,不能很好地匹配用户與廣告之間的關係。要精準匹配到用户的消費需求,恐怕還有點難。

有人喜歡互動調侃,有人卻指向擁有一個清靜的朋友圈,這能實現嗎?答案是不行。

之前,已經有不少用户嘗試關閉朋友圈的廣告,但是關閉按鈕設置得比較隱蔽,要經過14個步驟才能最終關閉。而且,這樣的關閉路徑只能持續六個月,關停的也只是個性化推薦功能。即使有了反抗的意識,人們依然被困在算法之中。

人民大學商學院教授周庭鋭此前評論,“嚴格來説,今天的消費者已經失去消費選擇的自由了。他們在消費情境裏所從事的任何消費選擇,可能正被背後的算法所左右着。”

“當在那些具備數據科學能力的廠商眼裏,消費者真的很像鳥籠裏天真高唱自由歌曲的金絲雀。這是個不公平的世界,這是個正在被知識顛覆着的世界。”周庭鋭説。

算法歧視下的抽獎分母

自從2018年微博網友“信小呆”抽中支付寶“中國錦鯉全球免單大禮包”,微博抽獎再次成為商業互動的熱門活動。但抽獎算法隨後就遭受質疑,王思聰為慶祝IG戰隊奪冠在微博隨機抽113位用户,每人發放一萬元現金獎勵,抽獎結果也出乎意料。

獲獎名單中,有112名女性獲獎者和1名男性獲獎者,女性獲獎者比率是男性的112倍。網友吐槽,“男人與狗,不得抽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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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用户主動測試抽獎算法,將獲獎人數設置大於參與人數,發現依然有大量用户無法獲獎。這些無法獲獎的用户很有可能已經被抽獎算法判斷為“機器人”,在未來的任何抽獎活動中都可能都沒有了中獎的機會。網友們紛紛開始測算,自己是否為“垃圾用户”,微博的“算法事件”一時滿城風雨。

在算法決策的“黑匣子”面前,用户無法瞭解到算法的決策過程,而只能夠了解到結果。

在大數據時代,人類會有越來越多的利益分配與大數據直接相關。誰都不想在競爭中被大數據自動判斷為“弱勢的競爭者”;沒有人希望自己的價值被冰冷的程序去無情裁決。如果真讓不良算法主宰這一切,人類只會像《黑鏡》裏描述的那樣悲催。當算法開始編寫算法,人類將被排斥在圈子之外,任由機器人做決定。

抽獎算法的不公平,更多地曝光了微博現在的另一個困境:活躍用户比例不足。

微博中存在着大量這樣的普通用户:他們一天能花好幾個小時刷微博,但一個月都發不了幾條評論。查閲他們的主頁,可能發現他們上次發微博還在幾年之前。這樣的用户的確在活躍度上還不如垃圾號。

原本屬於大多數用户的資源向大V們傾斜。用户只能刷出50%的微博內容。據微博副總裁曹增輝介紹,微博有將近80%的社交關係集中到了1%的頭部用户身上,而在過去的一年,這些頭部用户一共增長了63億粉絲關係,其他上億的普通用户增長量還不到這個數字的1/3。而很多大V保持住想要的熱度,保持一條微博的轉發量,就不得不花錢買轉發、評論與點贊。買熱搜、僱水軍,有這些手段已經成為心照不宣的秘密。

在一個本來可以廣泛參與的社交軟件中,少數羣體成為了旁觀者,連抽獎活動都與他們無關,而且他們不知道如何消除自己身上的標籤。

不想被困在其中,人們只有選擇逃離,用這種二元對立的方式去和算法對抗。

近年來,價格歧視、性別歧視、種族歧視,出現在眾多科技公司的算法中,谷歌的搜索算法將黑人標記為“大猩猩”;微軟公司的人工智能聊天機器人Tay出乎意料的被“教”成了一個集反猶太人、性別歧視、種族歧視等於一身的“不良少女”……這些事件都引起了軒然大波,並且最終也導致了算法被叫停。

算法有價值觀嗎?

人們眾説紛紜,麻省理工學院教授大衞·卡爾格認為,只要我們主觀上希望擁有不帶歧視的算法,我們就能夠設計出不帶歧視的算法。

不容置疑的是,科技公司以及組織不應該將“帶有明顯歧視性質的算法”,在不經測試之下應用到現實情景中,算法需要確立一些“基本準則”,比如“機器人永不能傷害人類”,“外賣平台的效益不能建立在犧牲騎手和用户權益基礎上”。

算法,或許正在成為我們社會規則的一部分,沒有良好邏輯,只會讓每一個人都困在其中。

算法給人與信息的關係帶來了革命,它既在解放人類,也在創造數字難民。不解決算法的問題,所有人都會困在混沌的規則中,彼此消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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