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寒秀
出品 | 零售老闆內參
近兩年,直播帶貨經濟爆火。當數據成為衡量主播們的唯一指標,漲粉刷單曬戰報,沒個上千萬的成績單,誰都不好意思説自己在直播帶貨圈裏混過。
直播也是2020年的超級商業現象。尤其是一場疫情過後,各地政府紛紛出台了扶持直播帶貨的計劃,直播帶貨的數據也越滾越誇張。上億的戰報,似乎都成了審美疲勞的“平均成績”。
眼看牛皮越吹越大,逼得已離職的前淘寶直播負責人趙圓圓,都開始在微博平台吶喊:“個個都在放衞星,牛逼吹到月球了”。
1元秒殺的車按照原價計入戰報,打折商品也按原價算成交,PV算觀看人數……這些數學“技巧”業內外已司空見慣,唯獨“刷單”又引發了一波輿論狂潮。
直播帶貨形勢雖好,刷單卻防不勝防。一頓操作猛如虎,一看到手兩塊五。直播刷單的這條灰色產業鏈,在疫情期間也是格外引人注意。
對於刷單頑疾,各大平台此前都有回應。比如淘寶直播表示,對於淘寶平台上部分商家存在售賣所謂“刷數據機器人”的商品,已進行了多輪打擊。
而抖音2019年就曾展開過為期三個月的“啄木鳥2019”專項行動,打擊平台上的黑產作弊行為。公開數據顯示,截至2019年12月31日,該專項打擊行動封禁涉嫌刷量作弊的違規抖音帳號203萬,向有關部門舉報涉嫌刷粉刷量黑產網站113家。
可即便如此,直播刷單的勢頭依然難以遏制。
簡單來説,刷單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機器單,一類是手工單。機器單簡單粗暴,手工單比較複雜,但是下單IP真實,且手工單分佈在全國各地,可信度較高,價格也比較高。按照流程先後,又有成交單和退款單。先由刷手拍下訂單,直播結束後,再逐漸放單(即退款)。這一來一去,刷單機構能賺兩筆錢。
雖説是黑灰產,刷單機構卻極其重視服務質量和客户口碑。小格(化名)是北京一家刷單機構的工作人員,他表示所有刷單服務都能定製。
除了刷單量之外,“老闆”可以定刷單時間,比如前幾秒出多少單,營造寶貝被秒殺,買到就是賺到的效果,等到直播間補貨後,再刷多少單。和成交單一樣,退單時間也可以定製,刷單放單(即退貨)建議遞增。物流主要是發空包,刷手簽收好評,還可以曬圖分享。
不過由於近期的刷單空包物流查得緊,小格會建議客户在刷單包裹裏塞包紙巾,或者洗衣粉之類價格很低的商品。
同時,根據所需墊付的客單價,刷單價格也略有差異。所需墊付的資金也多,刷單機構抽取的佣金越高。
小格提供了一張抖音平台的抽傭價格表:客單50元以下,刷單機構抽傭6%。50-100元抽傭8%,以此類推,如果刷單單價為500-600元,則會抽取20%的佣金。需要曬圖,每單再漲0.5元,如果需要從抖音跳轉到淘寶下單,還需要加1元。
小格還拿出了6月12日當天,他部分接單的情況,稱根據“老闆”實際需求進行調整,什麼要求都能夠滿足。
小格從淘寶刷單“轉型”做直播刷單。“我做電商十多年,自從做了直播刷單後,經常能認識福建、浙江和廣東的商家,北方比較少。”在他看來,目前抖音是最最好刷單的平台。因為即便被查到刷單,抖音也沒有降權機制。
這樣的刷單機構,由於操作簡單回報“豐厚”,經過這些年的發展幾乎遍地開花,只是行外人看不到。由於不方便宣傳,他們的業務來源,常常都是通過朋友介紹找單子。小格所在的工作室,不到10人規模,今年也沒受疫情影響,照樣每天都能接到不少生意。因為疫情之後的直播,真的很火。
從小格向《零售老闆內參》展示的表格中能看到,小格的單子都是500元及以上的單子,按照20%的佣金來算,每單收入超過100元。而事實上,許多KOL收取的佣金,也在20%左右。
那麼,MCN機構除了廣告費之外,刷單≈白乾?
並不是,MCN機構也有自己的算盤。
對廣大MCN機構來説,2020年的這場疫情,是通過精準打擊上下游,間接影響到公司收入的。杭州一家抖音MCN機構老闆張大千(化名)表示,由於廣告主的預算縮減,公司今年主動降低了廣告費。而據他所知,降廣告費的機構不在少數。有些從20萬降到15萬。有些甚至是對半砍。
東北一個淘寶直播MCN機構的老闆張笑(化名)表示,受到疫情影響,直播間的客單價,從原先的100多元,降低到目前的70多元。“許多年輕人失業沒有收入,對直播間的成交影響很大。”
上游供給不足,下游消化不良,夾在中間的MCN機構處境自然更加艱難。不過,張大千表示即便沒有疫情,廣告主的預算也是越來越少,並且越算越精。最直觀的一點,就是廣告主都特別希望在合作協議中,加上保證ROI的條款。
另一位MCN機構負責人劉日輝向《零售老闆內參》展示了某抖音MCN機構的招商政策。
選品定價參照的是李佳琦同價貨或歷史最低活動價,大小專場直播分別提供了不同的ROI保障。大專場保ROI=2,也就是説假設商家投入200萬,該機構保證產出400萬的銷售額。小專場則保ROI=1.5,假設商家投入200萬,該機構保證產出300萬的銷售額。混播則不保證ROI。
張大千的公司目前並不提供ROI保障,但也越來越架不住廣告主對ROI的狂熱。“懂行的人都知道套路,但有些品牌主只看ROI。”
要想保證ROI,最穩妥的方式就是刷單。刷單費用由MCN機構和KOL共同承擔。結算後的淨利潤,MCN機構和紅人按比例分配。一方面為了迎合廣告主的需求,一方面為了做數據,今後的廣告能夠買個高價錢,刷單這筆買賣,在某些MCN機構看來,是非做不可的。
張笑表示,淘寶直播刷單,可以對直播商品一週內銷量數據的變化計算得出:“直播後一週的銷量-直播前的銷量,基本就能看出直播的轉化效果。服裝類目屬於退貨率較高的類目,直播間40%的退貨率也都屬於正常。”
張大千表示抖音MCN機構刷單之後,退貨率能達到70%甚至更高。但是從數據面上來説,除了合作雙方,不易被第三方察覺。加上目前沒有降權機制,抖音刷單更隱秘些。
上述這些仍屬於正常刷單操作範圍,但是下面幾種就有點脱軌了。
劉日輝表示,公司敢保證ROI=5,從執行流程上看,商家先寄樣品才能與MCN機構最終敲定合作。公司收到樣品後,商務團隊再借口商品未過終審的方式騙取樣品。另外也有一些保ROI=1的公司,通過刷單的手段實際以低價自購商品,最後又通過二手渠道散貨,相當於白白拿走了品牌方的一筆貨。
這麼一看,“正經”刷單竟然也要算是直播間的良心操作了?畢竟還有一部分貨是真實賣出去了。
除了要保ROI,廣告主們還希望以純傭(除佣金外不收其他費用)的方式合作。“去年到今年,我走訪了廣州很多服裝廠商,他們都不願意找抖音快手合作,就希望純傭合作,這樣還能賺一點。”
在廣告主們看來,既然直播就是為了帶貨,為什麼不能採用最直接的方式合作?可這樣一來,看似光鮮亮麗的KOL,豈不成了金牌銷售?
前面已經説過了,但凡客單價高一些,刷單機構能把MCN“擼禿”(耗盡之意)。如果沒有廣告費,帶貨能力不足的MCN機構和KOL,幾乎相當於免費給刷單機構幹活的工具人。
張大千表示,抖音上帶貨能力最強的,並不是內容做得最好的,而是人設立得最穩的。相反,帶貨能力最弱的,是那些拍段子的,講故事的。
而今年的MCN機構,甚至吹起了一陣“賺錢不用做內容,直接開直播帶貨”的“風氣”。這一股風,在抖音最為明顯。
網絡上流行的抖音直播帶貨運營教程:第一步,拍攝多個短視頻同時在幾十個賬號發佈;第二步,把流量導入到自己的網店或者官網等;第三步,在抖音平台做付費推廣賣貨;第四步,平台流行什麼產品,就跟着做,用低價高佣金來做截流;第五步,幾十個上百個抖音賬號,複製拍攝熱門視頻賣貨;最後一步,就等着平均每個賬號月入兩三萬。
有意思的是,直播數據有多假,廣告主心中一清二楚。但是廣告主們,顯然也沒有拆穿刷單事實的念頭。
張大千表示,據他所知,因為刷單問題跟廣告主產生協議糾紛的公司並不多。刷單已經是主播、MCN、廣告主之間心照不宣的秘密,甚至平台都變相公開地開發了刷單工具。當然平台不是直接給訂單,而是給出一些不太真實的流量,讓直播間看上去更加“熱鬧”一些。
“今年2月,抖音開放政策,直播間第一個小時打賞音浪達到1萬,第二個小時就給直播間導入1萬個流量,這些流量中很多都是機器人流量。到4月份,抖音清退了假流量,取消了機器人,當時點進一些之前還不錯的直播間,觀看人數就少的可憐了。”
張笑表示,今年身邊有不少朋友也進了直播帶貨的池子,砸了幾百萬也沒翻起一朵浪,幾個月後又草草離場。張大千則表示,今年光是杭州,倒下的MCN機構就屍橫遍野。
在政策的刺激下,直播帶貨淘金熱還在繼續。而內容到底如何變現,依舊是平台和創作者們的未解之謎。
矯情的説,刷單是內容創作者對內容的背叛。採訪當天,劉日輝的公司來了一名編導面試者,他表示現在招編導“最忌諱有情懷”。摸索了這麼多年,內容變現這句話,實際能夠做到的鳳毛麟角。
“淘寶直播內容做到專業的,就李佳琦和薇婭兩個人,李佳琦的美妝,薇婭的服裝。可現在人們為什麼看不出來薇婭的專業性了呢?因為她商品實在是太多了,現在不管什麼商品,都能賣賣賣。”張笑表示。
張大千、劉日輝、張笑都很清楚,刷單並不能給公司帶來持久的利潤,要想在這一行業長久的做下去,還是得踏踏實實做好內容和產品運營,“可有些紅人的眼光沒有那麼遠。”按照現在的趨勢,內容創作者是不是最後都逃不過“賣賣賣”的命運?或者説,內容創作的終極價值是否就是為了賣貨呢?
(經受訪者要求,文中:小格、張大千、劉日輝、張笑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