糾正算法的偏見,究竟是要與機器鬥還是與人鬥?
編者按: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全媒派(ID:quanmeipai),作者yuri,創業邦經授權轉載。
Joy Buolamwini是一位加納裔科學家。一次,在做一項涉及面部識別軟件的作業時,她發現,算法無法識別她的臉——除非她戴上白色面具。
這是Netflix最近上線的紀錄片《編碼偏見》中的一幕。此外,這部關於算法偏見的紀錄片還呈現了廣告、招聘、金融服務、警務和其他許多領域中,算法對社會現有種族、階級和性別偏見不同程度的延續。
受此啓發,Joy Buolamwini測試了許多面部識別商用軟件發現,白人男性性別被正確識別的概率高達99%。隨着膚色變暗,錯誤率也呈指數增長,近35%黑人女性無法被正確識別。
2020年,在國內,《外賣騎手,困在系統裏》一文引發廣泛討論,焦點指向外賣平台的算法系統。技術的進步改善了生活的方方面面,但問題也逐漸浮現,人們不再相信算法決策是完全公平的。在逐漸被AI等智能技術包圍的時代,算法偏見(algorithm bias)逐漸成為重要的信息倫理問題,乃至社會議題。
本期全媒派(ID:quanmeipai)將從典型的算法偏見表現説起,分析偏見如何通過算法呈現到現實生活,再從現實出發,介紹科技公司在技術和操縱者層面,對糾正算法偏見可以做的努力。
隨處可見的算法偏見
去年,杜克大學科學家發表能夠將模糊照片清晰化的算法PULSE。不過,美國前總統奧巴馬的模糊照片經處理後,生成的卻是一張清晰的白人面孔。
圖片來源:Twitter/ @Chicken3gg
這被視為算法偏見的典型案例。算法偏見,是在信息的生產、分發及核查的過程中對用户造成的非中立立場影響,從而導致片面、失實等信息觀念的傳播。現實生活中,算法偏見可能發生在每個人身上。
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智媒研究中心在《算法治理與發展:以人為本,科技向善》報告中,從領域和對象出發,將算法偏見的表現分為有損羣體包容性的偏見、有損羣體公平性的偏見及有損個體利益的偏見。[1]
有損包容性
針對算法偏見的討論,多數與種族、性別等指向不同羣體的因素相關。這類偏見展現的,是算法對不同羣體的包容度不足——不同膚色、特定環境下的弱勢羣體或女性,容易成為被算法忽視的對象。
開頭Joy Buolamwini的例子,就是這類偏見的一種表現。有感於此,Joy發起了一項研究,收集來自非洲和歐洲共6個國家的1270張人臉照片,測試了IBM、微軟、曠視3家公司的人臉識別產品,結果顯示都存在不同程度的女性和深色人種“歧視”。
類似的事情時有發生。2015年,Google Photos曾經把兩個深膚色的人標記為“大猩猩”。到了2018年,《連線》雜誌對相冊中4萬多張動物圖片測試後發現,谷歌沒有完全修復這個漏洞,只是不再將任何圖片標記為大猩猩。疫情期間,谷歌旗下服務Google Vision Cloud曾經將手持測温計的深膚色人員圖像標記為“槍”,而相同條件下的淺膚色人員圖像,則被標記為“電子設備”。
去年,有用户指出,Twitter的圖像裁剪算法存在種族和性別偏見。當用户在查看預覽推文呈現的縮略圖區域時,如果一張照片上有不同膚色人種,算法會更突出淺膚色的人像區域。
圖像識別之外,頻繁、深度使用語音識別、文字識別技術的科技公司,也常在這上面“失誤”。2015年的一個調查發現,谷歌助手、蘋果Siri和亞馬遜的Alexa對美國口音、印度口音和中國口音的英語識別準確率並不一致。
預測、決策不公
除了種族、性別和年齡等人類屬性方面的偏見,算法也在消費、就業和犯罪風險檢測等應用場景方面表現出偏見。[2]這種偏見最直接的影響,就是可能導致預測、決策的不公,造成對羣體公平性的損害。
最常見的一類是招聘偏見。路透社曾在2018年報道,亞馬遜設計的AI招聘算法中暗含對女性求職者的偏見。當讀取到帶有“women”的相關詞,算法會降低簡歷的權重。比如,當簡歷中出現“女子象棋俱樂部隊長”或“女子學院”這樣的詞,算法會直接對求職者作降級處理。亞馬遜最終關閉了這個招聘算法。
而當算法被用於招聘面試,分析應聘者肢體語言、眼神活動等更細緻的維度時,面試過程中的一舉一動,都不得不謹小慎微。這些工具可以幫助企業提高效率、節省開支,但也偶有偏見。被高盛、聯合利華等企業普遍採用的AI面試工具HireVue,可能會分不清皺眉是因為在思考問題,還是情緒不佳(暗示性格易怒)。[3]
犯罪領域中人臉識別算法的偏見也常導致不公。2016年,新聞機構ProPublica調查了美國各州政府用來評估被告人再犯罪風險的COMPAS算法,發現黑人假釋候選人更容易被評為高風險。在美國,不止一次出現黑人或少數族裔因為算法原因被錯誤逮捕的事情。
除了司法、就業,當下生活中,算法參與決策的領域還包括金融、醫療、消費等,算法偏見的範圍或許也比想象中廣。
威脅個體利益
包容性的降低和公平性的損耗,必然影響個體利益。
例如,谷歌的PageRank的算法能評價網絡鏈接的重要性,對網頁進行排序。在Google Shopping裏,谷歌曾暗暗將自己的商品置於網頁排序中的顯眼位置。[4]這影響了用户的消費選擇。
在日常生活中,可能不少人都有過這樣的體驗:在一些網絡平台消費的時候,同時同地同樣的消費,其他人的費用可能比自己低。通過記錄分析消費者的消費痕跡,來對不同消費者差別定價,這種“算法殺熟”也可以被視作一種算法偏見。
糾正算法偏見,科技公司怎麼做?
當算法偏見越來越成為無法迴避的技術、倫理和社會問題時,糾正偏見也就成為解決問題的重點。作為規則設計者、制定者和參與者的科技公司,也不得不主動做出回應。
糾正偏見,先要知道偏見為何發生。人工智能專家、AI公司Another Brain首席執行官Bruno指出:“人工智能算法存在三種主要的偏差來源:訓練數據集,讓算法學習我們想要的東西,以及AI算法本身的原理。”也就是説,算法的偏見來源於數據的紕漏、設計者的偏見,以及人機交互或算法本身的不足。
目前來看,科技公司糾正算法偏見,主要也是從算法的數據技術層面以及算法操縱者的偏見等方向來行動。
算法技術層面
近幾年,不少公司都發布了用來檢查算法偏差的工具。2018年5月,Facebook推出Fairness Flow,當算法根據一個人的種族、性別或年齡做出了不公的判斷,它會自動發出警告來提醒。之後,谷歌在其開源網頁中推出了工具What-If,幫助開發者檢測算法公平性。[5]
也在同年,IBM推出AI Fairness 360開源工具包,提供超30個公平性指標、9個偏差緩解算法,用於檢查在信用評分、預測醫療支出和麪部圖像性別分類等不同場景中的算法偏見,還會推薦改進的方法,比如算法調整或數據平衡。去年8月,微軟旗下的領英推出公平工具包(LiFT),可以對數據集的屬性(如種族和性別構成)做分析,並將結果與算法結果來比較,進而檢測公平性。
如果數據集本身有偏見,那顯然,用數據集訓練出的算法也很難客觀。因此,不少舉措也關注數據的修訂和擴展。2018年,微軟與專家合作修訂、擴展了用於訓練其面部識別算法Face API的數據集。在調整膚色、性別和年齡等在數據集中的佔比並改進了分類器之後,算法在膚色較深的男性、女性間的識別錯誤率降低了20倍,女性識別誤差率降低了9倍。
同樣旨在提供檢測、幫助改善數據,Facebook在今年4月也有新動向——公開名為Casual Conversations的數據集幫助研究人員評估潛在算法偏差。這個數據集的特別之處在於,讓人們自己提供年齡和性別來標註,而不是由第三方或計算機系統估計。
Facebook還為數據集招募了訓練有素的註釋員,來確定參與者的皮膚類型。數據集還標記了視頻的環境光照條件,幫助系統測量低光照條件下的膚色。
前不久,Twitter也宣佈了一項“負責任的機器學習”新計劃,研究平台採用算法的公平性。內容之一,就是由來自公司內部的數據科學家和工程師,研究Twitter對機器學習的使用如何導致算法偏差,並評估其算法可能造成的“無意傷害”,再將研究結果公開。
Twitter首席執行官Jack Dorsey曾表示,希望創建一個算法市場,類似應用商店形式,讓用户能夠控制自己使用的算法。算法操縱者層面
對於算法偏見,常見的一種看法是,AI決策依賴於對人類決策的學習,因此,機器偏見其實是對社會傳統偏見的投射。所以,除了技術層面改善數據集、打標等機器學習的環節外,更需要針對算法背後的人,以及公司的偏見做出限制。在這方面,除了外部的限制和規範,科技公司自己也有行動。
目前,不少大型科技公司都發布了人工智能的應用原則,其中都有涉及偏見治理的部分。2016年,微軟、谷歌和Facebook等聯合成立非營利人工智能合作組織Partnership on AI。2017年,微軟設立人工智能與道德標準委員(AETHER)來落實AI倫理問題,稱未來推出的每個人工智能產品都要經過道德倫理審查。
也有委員會、聯合組織之外的措施。比如,谷歌推出Model Cards功能,對採用的算法進行解釋,告知具體的優點和侷限性。
對Face Detection算法的部分解釋。圖片來源:Model Cards主頁公開信息
2020年,喬治·弗洛伊德之死在美掀起以“BLM(Black Lives Matter)”為口號的反種族歧視運動的同時,針對科技公司算法偏見中種族歧視的聲討也愈發激烈。根據《華爾街日報》報道,Facebook與Instagram都為此組建了相應的公平與包容團隊,負責調查美國黑人、西班牙裔和其他少數族裔用户受公司算法的影響,並將其與對白人用户的影響進行對比。
同樣在6月,IBM宣佈不再向警方提供人臉識別技術,原因是“反對將技術用於種族歧視和大規模監視”,亞馬遜和微軟相繼發表類似聲明。長遠來看,這是科技公司在技術和偏見之間需要做出衡量、承擔社會責任的縮影。
還有一種意見是,為了克服可能的偏見,企業需要更多樣化的AI人才。如若程序員、工程師的構成本身就不多樣,甚至有性別、種族偏見,這些偏見也很容易被傳遞到其開發的算法中。
不過,科技公司的算法糾偏路也不是一帆風順。大多時候,科技公司主動做出行動,是出於改善業務、維護企業形象、承擔社會責任的考量,也是一種在公眾、政府和其他組織監督下的“權衡選擇”。若糾偏會嚴重損害企業利益,企業是否要做、怎麼做,就未可知了。
歸根結底,當我們在説算法偏見的時候,依然要考慮那個核心問題——算法背後是人,算法偏見背後是人的偏見。正如開頭案例中的MIT研究員Joy所説,“人工智能是基於數據的,而數據是我們歷史的反映。”在批評算法的過程中,科技公司或許不該被安放在絕對的對立面,至少,它們的舉措也是糾正算法偏見、抵達公正的一部分。
回到真實社會,許多偏見仍然根深蒂固,但這並不意味着袖手旁觀。在能力之內讓數字世界朝向更公平、更能依靠的方向發展,對於社會、個體,以及有重要影響力的公司來説,都是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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