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勇出席《新浪一年一講》,人生的下一階段是天下無盲

近日,以“向光而行,人生不妥協”為主題的新浪一年一講活動在北京舉行,眼科醫生陶勇參加活動並分享了題為“心中有光,何懼未來”的演講。

回顧2020年,陶勇講述了其經歷“生死關口”之後心態上的微妙改變,並圍繞其求學、從業中的豐富經歷,分享了其對眼疾治療的探索,以及對人生的思考,“我希望自己經歷過生活的曲折、榮辱,依然能熱愛生活,坦然告別青春,迎接蒼老。”

以下為陶勇演講全文,雷鋒網做了不改變原意的整理

年初那件事情發生之後,我感覺到了一些變化。

這種變化很複雜。我一句兩句説不清楚。如果要形容一下這種感覺,那麼,可以想像成:曾經指引我的那一束光,在我眼裏、在我心裏,在飄忽,忽明忽暗,幾至湮滅,終又明亮。

1月20日那天,我遇襲之後,同事們給了我無微不至的照顧,從他們的眼神裏,我感覺到切切實實的關懷和愛。醫院領導也給了我安慰和鼓勵,這讓我很温暖。還有家人的陪伴,妻子始終在我身邊,她給了我力量,還有我的女兒,她是那麼可愛。

我是一個相對敏感的人,總能從人們的眼睛裏讀到一些東西。從家人、朋友、同事的眼晴裏,除了關切和愛之外,我也感覺到了他們的一些擔憂。

他們擔憂什麼?當然沒有人和我直説。但越是這樣,我越是會去想:

我還能像以前一樣嗎?我還能為醫療事業盡情貢獻嗎?我還能為患者提供幫助嗎?在工作崗位上,我的力量還有多少?還有我的家人,我的雙手還有多少力量為他們遮風擋雨?

特別是手術剛結束後的那段時間, 我躺在ICU裏,意識慢慢恢復,我的頭上纏滿了紗布,身體被固定在牀上,透過紗布縫隙,我看到自己的胳膊被套着石膏, 身體一動不能動,那個時候,我更灰暗,更恐慌。我完了,我當時是這麼想的。

一條網絡留言是這樣説的:醫生救的人,反過來害醫生,救人值不值?學醫值不值?

這個問句轟擊到了我的內心,我在無人的時候,在夜裏睡不着的時候,也反覆問着自己,值不值?特別是面對我的家人時,這種困惑就越發強烈。我本來有一雙健康的手,可以為我女兒紮好看的頭髮;可以為我妻子做美味的羹湯;可以給我年邁的父母有力的攙扶。而現在,我還能不能做到這些?摧毀這一切的,是我的病人,而如果當初我沒有選擇學醫,或許就不會遇上這種事情。我學醫的意義何在?我的明天會怎樣?受傷後的身體還能不能支撐我堅持下去? 

指引我的那束光在飄搖。矛盾、迷茫、關愛和鼓勵,交織翻滾在一起,陪我度過了100多天的日子。

2020年5月13日,那天,我恢復了出診。

醫院微博發了一張我的照片,還配了一句話:真正的強大不是你征服了什麼,而是你承受了什麼,總有些人的強大超乎於常人的想象。

這是送給我的,越是不幸的人,越能感受到善良的珍貴,我被他們感動了。

我回到診室,這個充滿着病痛、難過和焦慮,但也同樣生長着愛和希望的地方。

複診那天,我本來只打算看10個病人的,但是忙着忙着,還是看了十五六個,大部分都是孩子。這些家長們和我説,盼了我很久。那些小孩見到我,好像也很激動,但是又儘量剋制,保持着安靜。估計家長知道我身體還沒有康復,特別交代過,叫孩子不要鬧騰之類的。

可能很多人都知道,我遇襲那天,我們醫院有一位叫陳偉微的護士、和一位患者家屬海田媽媽冒死救了我。醫院為兩人的見義勇為募捐了6000塊錢,但她們倆卻主動提出,把這6000塊錢捐獻出來,用來幫助那些因為家庭貧困而做不上手術的孩子。像陳偉微這樣的年輕護士們,平時嘻嘻哈哈,其實內心都有一股俠氣。

她們是天使,眼裏有美麗的光。後來海田的媽媽也來看我。她的右手(這塊),有個明顯的傷疤,是那天被砍留下的,但她好像對自己的傷無所謂,只顧着關心我的康復是否順利。還有我的同事楊碩,快遞員小哥,還有那些默默關心支持我的人,他們是温暖的源泉,他們是光的能量。

我回到崗位上。開始接診。

我注意到了自己心理的一些變化。往常如果有人走到我的身後,我可能會不太在意,現在不一樣了,現在我會害怕,我會特別警覺,低頭趕緊回頭看。包括在電梯裏,我都不願意身後站着人。

還有, 我的工作形式也有了變化,我做不了手術了。這個我是有心理準備的,這段時間我連生活都不方便,洗澡(這邊)就不好洗了,毛巾也擰不幹,穿衣服,左手的扣子就不好系,打領帶,還有剪指甲,其實都需要別人來幫助,甚至包括吃飯都很困難,打字也沒有原來方便。在這種情況下, 怎麼做手術?。

想到這些,心裏還是很難過的。

可是又有什麼辦法。為了那些支持我的人,為了患者,為了我的家人,我必須戰勝自己,戰勝這一切。走出去,世界就在眼前;走不出去,眼前就是世界。我得自救。

首先,我從遇襲事件中走了出來,我放下了。因為我的人生還要繼續陽光,還要繼續有價值。如果從此我看世人都是惡人、做什麼事都害怕、膽怯,那我才是真正的被害者。

如果我無法自救地沉陷在兇手的惡中,那我在本質上就成了和兇手一樣的人。兇手因為狹隘和偏執,才會做出報復社會的行為,我不能被他的戾氣所傳染。儘管我肉體上受了傷,但是我知道我在做什麼,我還知道我將要做什麼。

我回首了自己這20年的從業經歷。我把它分為三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是技的階段。技是指練技術。這個階段的特質是勤奮和堅持。你需要在別人睡覺的時候學習,在別人吃飯的時候學習,在別人娛樂的時候才能休息。從醫不僅僅是一份謀生的手段。

第二個階段是藝的階段。你對很多技能已經瞭然於胸,於是你開始會創新性的提出一些東西,就在這個階段提出了眼內液檢測的方法,通過數字化測試,來幫助確定病因,並且通過成果轉化,在全國推廣。

藝的階段,每一個治療的病人,都像一件藝術品一樣,這些藝術品體現出一種美,一種治療的簡約美,一種精準美。通過科學檢測的方法,能讓大家少走彎路,收到效果,你會感受到一種暢快淋漓的美。

這個階段最難的,是要打破自己的慣性,大膽去創新,你才能夠感受到震撼的美。

第三個階段是理的階段。理是指哲理、道理的理。通過從醫,把每個人的故事和讀過的書慢慢地串在一起,像一幕幕電影,你會從中體會平衡的道理。

很多道理在你腦海裏會形成一個屬於自己的、很強大的自洽的邏輯體系。這樣,你就不容易輕易被挫折、困難或者誘惑打敗。找到了一個理,你就找到了屬於自己的主義,自己的主義會形成職業信仰,你的內心就會強大。

現在,我並不希望我受傷這件事被太多人關注,在我的眼裏,每天都有那麼多人在生死邊緣掙扎,相比起來,我和他們並無二致。這件事真正的意義在於,我能為這些關注我的眼睛呈現什麼樣的價值。

做到這些,那麼我做不了手術這件事,似乎也就沒那麼痛苦了。因為我能想通整件事情,不會在這個事情上悲觀沮喪了,完了,這輩子完了,不會,因為我的自洽的邏輯體系是足夠完整的,而且我本來就敢勇敢地打破了自己的慣性。

我會做更多開發性和創新性的東西,讓技術普及,讓更多的人受益。

科研會讓更多的人看到希望。在我們現有的治療手段還有限,不能解決盲人的視力問題的時候,讓大家看到希望就很關鍵。

看到什麼希望?看到他即使失明瞭,還能過上好的生活,還能夠實現自己的社會價值,還能自己養活自己,不讓父母為自己擔心;讓他們覺得,有朝一日科技高度發展了,還有機會能恢復他們失去的視力,這就是看到希望。只要懷揣希望,死去的意志就會在心裏復活。

除了把光明引入患者的眼中,還要把希望帶到他們的心中。而做科研就是重中之重。

我現在通過科技成果轉化,已經把眼內液檢測的技術推廣到了全國,提升診療效果,儘量降低失明的風險。未來還有更多的科技性產品,能夠幫助一些低視力的人重新獲得學習和閲讀的能力,能讓盲人感知空間距離和眼前障礙物的形狀和大小。

未來的技術還包括基因治療,幹細胞技術,外泌體技術,等等,我相信有朝一日一定能通過腦機接口實現人工視覺,到時候就能把光明引入到所有人的眼中。所以我覺得那個時候,大家心裏有希望,眼睛有光明,這才能叫天下無盲。

前段時間,我有機會去了一次中國盲文圖書館和北京市盲校,這次經歷讓我非常感慨。一直以來,我們只關注患者的視力情況,卻沒有關注患者心裏的希望。我覺得這是人文的缺失。

現在雖然科技很發達,醫療技術比原來先進,但也越來越把人割裂開來。人被分割成一個又一個器官,而忽略了人是一個整體,他有內心、有情感。

我原來認為視力跟幸福是等號,其實不是,很多時候,幸福就在於你對未來的生活還有沒有指望,還有沒有期盼。而幸福的反義詞是什麼,我覺得是麻木。

人的一生,總會遇到困難和挫折,但我認為這些都是暫時的,我們不要、也不能被眼前這些東西給打敗、擊垮,更不要讓自己成為一個自己討厭的人,如果我們總是委屈、抱怨、吐槽,那我們的色彩就太灰暗了。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要甘於平淡,但不能甘於平凡的潰敗。我希望自己經歷過生活的曲折、榮辱,依然能熱愛生活,坦然告別青春,迎接蒼老。希望你們也一樣。雷鋒網雷鋒網

版權聲明:本文源自 網絡, 於,由 楠木軒 整理發佈,共 3513 字。

轉載請註明: 陶勇出席《新浪一年一講》,人生的下一階段是天下無盲 - 楠木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