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年來,他在遊戲中嘗試扮演一名真正的士兵

十四年來,他在遊戲中嘗試扮演一名真正的士兵

只有勝利者,才能用戰爭去換取和平。

——薩盧斯特

2022年,是明在這種遊戲裏裝作一個真正的士兵的第14個年頭。他有點累了,或許是被生活吃幹抹淨了所有的興趣,或許是同好的逐漸遠離,亦或者,早就因為種種七顛八倒的事情,磨滅了在這個圈子裏潛心鑽研的激情。

若不是還有戰隊裏那些並肩作戰多年的好友,還有那維護了幾年的服務器,明可能會離開的更早。

這種遊戲,是什麼遊戲?用業界標準來衡量,可能得稱它為“硬核軍事模擬類遊戲”,或者通俗點講,就是戰爭模擬器。

不過在明看來,這些遊戲已經超越“遊戲”本身,成為了某種麻醉劑,能讓每一個投入進來的人,好似獲得他們想要的東西,像是權力、技術,甚至優越。零零總總算下來,明已經在這類遊戲上面花費了近兩萬小時了。

假作真時

明在2008年獲得了人生的第一台電腦。如同大多數男孩子喜歡的那樣,他在影音店蒐羅了所有用“槍”作為封面的遊戲光碟。就這樣,他遇見了《閃點行動》這款遊戲,封面中的坦克、飛機、直升機,滿足了一個孩子對於軍事的所有幻想。

十四年來,他在遊戲中嘗試扮演一名真正的士兵

這款遊戲,如今更名為《ARMA: Cold War Assault》,成為了《武裝突襲》系列(ArmA: Armed Assault,簡稱ARMA)的開山之作。它自帶的任務編輯器、眾多的載具兵種,幾乎可以實現任何天馬行空的想法,並且模塊化的損傷效果,在那個年代,絕對是獨一無二的。明在裏面,實現了鋼鐵洪流,實現了百萬傘兵搶奪機場,只要明能幻想到的戰爭場景,它都能做出來。

後來沒過多久,ARMA系列發行商波西米亞互動工作室(以下簡稱BI)的新作《ARMA: Combat Operations》的中文破解版也出現在了網絡上。

相比於《閃點行動》,新作有了更加出色的物理模擬引擎。而通過這款遊戲,明第一次接觸到了軍事模擬這個圈子。在當時,開放、包容、嚴肅活潑一直都是圈子主基調,許多同好在論壇裏談天説地,從一場遊戲的戰術制定聊到模組開發,從線上的模擬任務到現實的“下場”對抗,從國內軍事歷史侃到國外。有非常多的極為優秀的網友,組成了一個異常活躍的羣體,雖然爭論從不停息,但大家都止步於就事論事的階段,從不會上升到人身攻擊。

大家的心裏都懸着一根底線,這種互相尊重的氛圍,對明有着極為重要的啓蒙意義,讓他能夠十幾年都投身進這個圈子,堅持做了很多想做的事。

十四年來,他在遊戲中嘗試扮演一名真正的士兵

中國虛擬軍事網(VME)在關服多年後,在2020年苟延殘喘般重新開啓,可惜早已物是人非,新的回覆也大多都是老玩家驚詫於論壇的復活,而鐵血網也已經停止了呼吸

圍繞着VME這個論壇,加上鐵血網、百度貼吧,各路大神齊飛。明加入了一個老兵創立的戰隊,他是真的退役老兵,有着非常紮實的軍事理論基礎,而且愛鑽研。退伍後,老兵在這款遊戲中找到了第二春,創立戰隊、錄製教程、編寫任務,他帶着戰隊裏的人,將“嚴肅活潑”發揮到了極致:任務中盡一切可能擬真,從呼號到上下級關係,一切都盡力還原,讓那種沉浸感的氛圍達到極致;而在平時,隊員們則是插科打諢的好友。

十四年來,他在遊戲中嘗試扮演一名真正的士兵

在2011年,老兵就出了很多系列教程

明在這裏找到了歸屬,雖然他只是一個小學生,但是戰隊裏沒有一個人在意這件事情,反而是竭盡全力地幫助他,從虛擬世界到現實世界。明早早地就瞭解到,軍旅生活的酸甜苦辣。每次任務後,聽老兵們講當兵的那些事,彷彿明也成為了一個真正的士兵。

這樣一個羣體,在模擬真兵方面毫不含糊,戰隊從上到下,班連排營團樣樣不落,從宣傳口到指戰部都有模有樣,雖然只是玩家,但卻有着遠超鬆散羣體的紀律性與默契性。假作真時真亦假,漸漸地,有些人迷失了。

春風得意

隨着遊玩的深入,明不再滿足於只做一個大頭兵。他已經考核完了所有的資質,像是班用機槍手、精確射擊手、班長指揮等技能,他都熟稔於心。

明想學的還有更多。

明開始跟着導演組的“老屁股”們學習,嘗試編寫更加專業、擬真的任務。從任務代號到腳本編寫,這都是明從未接觸過的。在導演圈子裏,一直有一個真實行動被反覆復刻,可謂是成為大導演必經的試金石,這就是“艾琳行動”。不過大多數人對“黑鷹墜落”這個詞更加熟悉。《黑鷹墜落》這部電影常被軍迷津津樂道,裏面從行動到裝備都值得被考證推敲,對於編輯遊戲任務也有非常大的指導意義。

從《ARMA: Cold War Assault》到《ARMA2》,每一版遊戲都會有導演去復刻一遍。當然,只有《ARMA1》和《ARMA2》能夠真正實現直升機尾翼受損,機體盤旋墜落的效果。每次復刻任務,出現 “super 61 going down”的時候,都是全局最高潮的時候,也是導演任務進入最困難的階段,不僅考驗着導演多線程處理能力、腳本編寫能力,同時還考驗着下地玩家的凝聚力、執行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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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存在於羣文件中的遠古任務截圖

經過半年的學習,在《ARMA2》僅能使用2D編輯器的情況下,明已經能夠用一下午時間,熟練地製作出兩個小時長度的任務。但是當他第一次執導“艾琳行動”的時候,他還是緊張了。三個戰隊共計約有70多號人,在機場等待着明喊出“艾琳”,伴隨着漢斯季默製作的濃郁中東風味的《The weapon hunger》,任務開始了。

當然,任務中沒少出現小插曲,甚至僅“被迫”墜毀了一架黑鷹直升機。但是最後大家的評價都很高,玩的都很開心,老兵也對團隊裏多了一名“合格”的導演感到由衷的開心。

2013年,《ARMA3》正式上線,帶着更加方便的編輯器功能、宙斯功能以及開發工具來到了大眾面前。2015年,當3D的伊甸編輯器上線後,明導演任務的能力更上一層樓,他已經成為了幾個戰隊裏最搶手的導演了。

有趣、有新意以及意想不到是他最出名的任務風格,每次都會有三四十號人前來捧場,甚至於,很多玩家只在週末明有時間做導演的情況下才來玩。雖然只是一個高中生,但是明已經能夠輕鬆駕馭五六十人以上的大任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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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還做了許多恐怖任務

但是明從來不拘泥於此。在《ARMA3》上線後,憑藉着相較於前作更加簡單易用的開發工具,輔以steam創意工坊的升級,該作的模組數量急劇上升,出現了大量的優質模組。明所在的戰隊,也有許多VME論壇上的大佬,他們聯合創作了非常多的優質模組,例如廣受國內外玩家好評的VME PLA。在老兵的推薦下,明跟着其中一位作者K開始了學習。

十四年來,他在遊戲中嘗試扮演一名真正的士兵

K編寫的教程,一共有近兩萬五千字

像是3DMAX、Blender等的軟件,明聞所未聞,但是好在K的教程非常詳實,甚至只需要一天時間,就能掌握大部分技巧。明最初的模組,做的是武器模組,因為有現成的模型可以下載,只需要綁定動作骨骼、設計貼圖以及編寫武器性能,就能產出一個武器。

每天晚自習結束後,明都會去做一會兒模組,這已經成為學習後一件非常享受的事情,也是難得的能夠真正投入在其中的、真正感興趣的事情。

十四年來,他在遊戲中嘗試扮演一名真正的士兵

明現在的武器包訂閲人數

明在這個圈子裏逐漸出名了,不僅導演能力有目共睹,並且製作了很多廣受歡迎的模組。他從一個編程小白高中生,自學C語言程序設計等課程,寫出了不少在BI官方論壇上也備受讚譽的腳本。從VME時代,一直到2018年,整個戰隊乃至圈子蒸蒸日上,雖然偶有因為遊戲戰術上的爭執,但總體氛圍仍是非常和諧友善的。

老兵的戰隊,不斷地吸納新人,擴充了更多的遊戲,例如《戰術小隊》、《數字戰鬥模擬世界》(DCS)等等,都有了獨立的服務器與羣組,還有了自己的網站和宣傳視頻,並且多次與外國戰隊聯合任務。貼吧還組織了一次非常大規模的多戰隊聯合行動,復刻的仍然是“艾琳行動”。

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發展。

十四年來,他在遊戲中嘗試扮演一名真正的士兵
十四年來,他在遊戲中嘗試扮演一名真正的士兵

製作模組

黑雲壓城

災禍的種子早已埋下。明順了願望,去了部隊,在部隊的這兩年,明偶有能夠打遊戲的時候,只得在週末閒暇時看看戰隊裏説了些、玩了些什麼。老兵因為家庭原因,與明同期退出了戰隊一線,其他的老玩家,也都因為現實原因慢慢離開了管理層面。

事情就是這樣開始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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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第一代至今,情況反而更糟糕了

當主心骨逐漸的退入幕後,被壓下來的分歧便浮出水面。早在2015到2017年,陸續有大型戰隊因為爭執分崩離析,形成了零零散散的小戰隊,而這些小戰隊質量參差不齊,經常有半瓶子水咣噹、散播謠言、攻擊其他戰隊的事情發生,甚至採用了“打服”這種違法行為來遏制其他戰隊發展。

老牌大型戰隊的崩潰,一樣衝擊到了老兵的戰隊。那些四散的隊員,逐漸地帶着原有戰隊的理念湧了進來。在主心骨都還在的時候,大家能夠互相包容吸收。但隨着老玩家逐漸淡出,分歧越來越明顯了。

例如,有的成員,為了更擬真,一定要收集個人信息作為報名表,並且要求玩家在平時也要有明確的上下級關係和等級制度。為了這件事,戰隊曾在2018年初大吵一架,這些追求等級分明的成員離開了。這種等級制度加上收集詳細信息的風格,可以説是某些老牌戰隊的糟粕,在如今顯得格格不入,但是仍有人中意這一套形式,彷彿自己藉此能夠掌握某些實質性的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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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比如,隨着戰隊基數不斷變大,服務器不斷地升級,眾籌早已不能滿足實際需要,就算有老玩家每年捐贈,但是仍然入不敷出。服務器負荷非常大,極大地干擾了玩家的體驗。就有人提議開盈利公開服務器,但這一提議被老一批的管理層拒絕了。新的管理層自身也分成了兩派,為這件事,吵了整整兩個多周。

最後的結局,便是老兵出了更多的錢來維持服務器的運營。但因為這次吵架,元氣大傷,許多陳年往事都被翻了出來,整個戰隊離開了近三分之一的人。並且,此次之後,《戰術小隊》和《DCS》的組徹底分割,成為了完全獨立的組羣。貼吧在同期也吵得不可開交,各種類型的的戰隊如同雨後春筍冒了出來,但大多數並沒有足夠的技術力,甚至有的戰隊通過是盜圖來維持形象。新玩家難以辨別好壞,特別是對於這種需要學習門檻的遊戲,如果開始碰到了非常差的體驗與指導,便會給他們留下非常惡劣的印象,轉而放棄這款遊戲。新玩家的數量越來越少了。以至於打折後,各戰隊加起來的新玩家數量,僅僅只有幾十人。

崩潰的旋渦越轉越大,已經出現過了多次公開服務器的財務卷錢逃跑的事情,金額雖然不大,但人人自危,互相之間的不成文的默契已是氣若游絲。

同時因為許多模組製作者的離開或是棄坑,很多關鍵模組停止了維護,甚至被隱藏起來。私人模組的風氣逐漸流傳起來,潛伏進其他戰隊偷取模組牟利的行為越來越多,而刻意隱藏某些本應開源的模組,更是加劇了這種繭房與衝突。

明在部隊裏默默注視着這一切,看着曾經並肩“奮戰”的“戰友”逐漸離開,他什麼也做不了。等明退伍後,戰隊裏早已沒有什麼大任務了,僅僅在每週末有一個十幾人的小任務。而他的合作模組,也早就被下架了,那幾個作者,受不了這種惡劣環境,便離開了。總有人用着別人的模組,但卻指手畫腳,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指導工作。

國內的模組作者越來越少了。

波瀾起伏

明退伍了,但他放不下這個戰隊。他帶着還在玩的人,組建了一個新的戰隊。以極快的速度,將戰隊圖標、訓練大綱、訓練基地等事宜重新整理上線。明為了新戰隊,又去請教老技術,學會了開服。伴隨着招新的不斷進行,加上2020年疫情影響,新玩家數量增多,屬於明自己的戰隊,從20人逐漸擴充到了400多人,鼎盛時期有着500多人的常駐玩家數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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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共約有十萬字的教程,能夠方便的指導新教官與玩家,可以説是目前最全面的手冊

同時,明邀請了許多國內外的模組作者加入,戰隊的可玩性直線上升,出了非常多的定製“陰間”模組與槍械,同時有很多有趣的腳本也整合成為了便攜易用的模塊。導演組也吸收了很多資深玩家,同時也一起編寫了編輯器教程、導演教程等手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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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明的戰隊裏,仍然堅持着平等尊重、嚴肅活潑的風格,這裏不存在等級制度與某些優越感,很多事情都是大家商量着來。在一年多的時間裏,軍迷圈子裏莫名的優越感、趾高氣昂的糾正風不曾出現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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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種感覺好像又要回來了,明也曾幻想着能夠重新回到2018年以前的那種合作友好的氛圍。不過看到隔壁仍在黨同伐異,明打消了這個念頭。他只希望自己的戰隊能夠活得再久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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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次明擺放的任務場景

可惜好景不長,在2021年初,曾經最親密的朋友,突然寫了千字長文痛斥明的種種“劣跡”,當時明忙於考試,並沒有看到消息。等看到消息時,朋友已經離開了。幾乎所有人都無法理解為什麼會這樣。甚至都不是因為分歧,裏面的所有指責都是莫名其妙的。

例如,明被指私吞服務器公費,但實際每次眾籌記錄都是在線文檔實時更新,並且幾乎從沒收齊過,僅一年明就墊進去了一千多元補漏。雖然半年後,朋友道歉,表示“當時歪屁股寫的”,當時也並沒有造成實際影響,沒有造成其他人離開。但是這次真的傷透了明的心,他理解了當年老兵和其他人站在風暴中央的感覺,也理解了他們退出的原因。

明頭一次感到了無力。

但是明割捨不下,那些萬字手冊,是他一點一點收集資料整理起來的;那海上基地與訓練場,也都是在凌晨的屏幕前一點一點搭建起來的;戰隊裏每一個人,明幾乎都聊過帶過;五六百個PBO任務文件,構成了他們獨一無二的經歷,是他們幾百個晚上共同任務的印記;而這個服務器裏,每一次優化日誌都留下了大家共同努力前進的腳印。

明捨不得。

説來可惜,現實生活擠兑了所有娛樂的空閒。願意踏足這類遊戲的玩家越來越少,原因可能是因為環境,也可能是其他原因。畢竟圈子裏的環境有目共睹,而這種遊戲的學習門檻也在那裏擺着,這個時代,難有好好討論的氛圍,一不留神便滑入了惡性循環的陷阱中。

明還會繼續運營團隊的,畢竟從這裏才能獲得久違的快樂,哪怕僅僅是拍拍照。

有什麼能比做一個“真兵”更有趣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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