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王紫娟
編輯 | 獅刀
題圖來源 | 壹圖網
2017年冬天，價值950億美元的谷歌廣告部門負責人Sridhar Ramaswamy離開了他工作十五年的老東家。
那時谷歌的廣告問題已經困擾了他許久，11月份YouTube視頻的廣告兒童信息醜聞成為促使他離職的最後一根稻草。他決定做點什麼來改變當下搜索行業靠廣告支持的商業模式。
兩年後，他發起了對谷歌的挑戰，Neeva成為他的武器。作為一款搜索引擎，Neeva拒絕廣告投放，不會蒐集用户數據或者從用户數據中獲利，而是採用用户訂閲付費機制來盈利。這樣的模式在搜索領域幾乎算是一種全新嘗試。
這款尚未得到廣泛應用的新興搜索引擎引起了行業內的一陣騷動。紅杉資本和Greylock在Neeva6月份的股權融資中投入了3750萬美元，此時Neeva僅有20餘名員工。紅杉給出的回應説，“Neeva改變了我們利用信息的方式。”
這一場改變來的格外必要。
如今，誕生於PC時代的搜索引擎經歷了十餘年的移動互聯網變革，在商業模式上竟然依舊沿襲上世紀末的廣告流量模式。在當下瞬息萬變的互聯網世界中，聽起來頗有些匪夷所思。
而另一方面，移動互聯網上的垂直應用生態卻發展得如火如荼。2019年工信部信息通信發展司指出，中國手機APP已達449萬個，位居全球第一。愈發激烈的競爭讓每個生態體系都加碼構築自身的護城河，平台之間互不相通，鉚足了勁兒搶奪用户有限的注意力。
搜索引擎的冠軍百度目前面臨的危機就頗具代表性。“主戰場”遇到了搜狗、360等搜索巨頭的挑戰，“大本營”還被不在一個量級的垂直內容APP瓜分了流量。年輕人似乎天然形成了一種默契：想了解二次元逛B站、想查看乾貨上知乎、想觀看影音去豆瓣……
這種默契讓整個通用搜索行業都陷入了一種尷尬的境地。困惑也隨之而來：搜索領域的新道路在哪裏？搜索行業是否需要一種新的模式來破局？
得搜索者得天下
在互聯網不算久遠的歷史中，搜索行業曾經成就了數位巨頭。
1998年，雅虎創始人楊致遠登上《時代》和《商業週刊》的封面，並在“高科技百名富翁”排行榜中，以10億美元的身價躍居第16位，登上高科技中的華人首富榜。緊接着，雅虎的市值一度超過1250億美元，成為全球最大的互聯網公司。
彼時互聯網正值蠻荒時代，雅虎看到了人們對於信息的渴求，憑藉着索引式門户網站興起，解決了人們獲取信息的問題，搜索從此成為許多人密不可分的生活工具。
隨後，在20世紀末，谷歌在互聯網技術發展的背景下應運而生，它顛覆了雅虎的索引式門户網站模式，改變了互聯網的信息分發方式，也讓網絡搜索行為被正式普及，互聯網成為了每個人指尖上的資料庫。
中文搜索引擎也誕生於這一時段。2000年，百度在中關村成立，李彥宏力排眾議，通過競價排名向商家收取廣告費，迅速走上商業變現之路，同時確立了國內互聯網的龍頭地位，成為BAT的首個大寫字母。
到這裏，幾乎可以確認，搜索這樣一個滿足人類基本好奇心的簡單動作，背後有着巨大的發展和想象空間。
簡單來説，互聯網的發展史就是“連接”的發展史，人們對連接的需求與生俱來，搜索行業的更迭就是滿足人類底層需求的過程。在互聯網浪潮的起伏更迭中，可以説，得搜索者，得天下。
然而最近十年，搜索行業的發展似乎有點力不從心。
谷歌退出中國市場之後，百度就一直手握國內搜索引擎的最大流量入口。2006年出生的搜狗輸入法曾經短暫地坐上搜索老二的位置。2013年，搜狗與騰訊結盟，其移動端市場佔有率從最低峯的不到2%，增長到上市的16.9%，並且繼續保持着20%左右的高度增長。這也讓不少人認為，老二上位在即，搜索江湖格局將變。
然而事實證明，搜狗只是輕微晃動了一下現有格局便復歸沉寂。接下來的三年搜狗沒能創造搜索之外的第二營收渠道，股價也一路下跌，市值較之於最高點已經跌掉了將近80%。
“停滯不前”成為了搜索行業最鮮明的特徵。
2019年8月CNNIC公佈的第44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統計報告》顯示，雖然我國搜索引擎用户總數在上升，但使用率在持續下滑。
一方面，搜索市場的份額增長乏力。以搜索巨頭百度為例，儘管在不斷髮力構建內容生態，但百度的市場份額始終在70%左右上下浮動。另一方面，市值下跌也是搜索引擎們不得不面對的現實，百度從最高的980億美元，暴跌到不足400億美元、搜狗在接受騰訊的收購邀約前，市值也持續萎靡不振。在廣告收入上，搜索引擎們也表現平平，百度在2020年第一季度的財報中顯示，百度廣告業務收入為142.4億元，同比下降了19%。
進軍搜索的企業很容易發現，自己正處於一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尷尬位置上。難道曾經紅極一時的互聯網入口只能淪落到如此雞肋的處境中？
也許，搜索行業其實還有着其他的玩法。眼下，已經不少新入局者正在尋找答案。
如今，技術的成熟度已經不再能夠成為互聯網公司進行彼此區分的門檻，換言之，內容和生態的重要性正日漸凸顯。
從這種經驗中孕育出來的，是一種將中心化打造為分散式去中心化的搜索引擎的嘗試。
從中心化通用引擎到分散式搜索引擎
為什麼要去中心化？
首先是信息碎片化的常態。通用搜索引擎的底層要求是覆蓋到足夠多的信息，但在網頁端引擎向移動端引擎遷移的過程中，許多為了解決某種垂直需求而存在的APP分流了入口。對於傳統的中心化搜索引擎來説，這也意味着信息的流失。
其次是信息生態化。在PC時代，人們的“流量入口”都是網頁，通用搜索引擎起到了聚合的作用；但移動互聯網時代，流量入口則變成了一個個封閉的APP，每一個APP都是一個獨立的生態體系。
一個簡單的例子是，在購物方面，谷歌搜索比不上淘寶；在八卦方面，谷歌搜索也比不上微博。每一個APP都用自己生態內的用户數據和精細化算法構建着自身的護城河，試圖通過一個通用引擎搜索到最精準的需求信息的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
這樣的趨勢必然導致市場上垂直內容APP對中心化搜索引擎的蠶食。
無論是2018年12月，百度智能小程序開源聯盟正式成立，招攬愛奇藝、快手、嗶哩嗶哩等內容平台，還是2019年12月，微信將微信搜索正式升級為“微信搜一搜”，接入ZAKER、知乎、豆瓣等外部資源，其實都是認準了這一趨勢，試圖拓寬自己的信息邊界。
但這樣的路徑依舊需要第三方App服務商提供API接口，接入的信息有限。
能否將所有APP的垂直搜索引擎進行整合，實現統一的搜索入口？
有人做出了嘗試。2018年，在谷歌搜索引擎部門工作多年的鄭偉從硅谷回國，創立了一家基於AI的跨APP移動內容搜索引擎——Qury。
針對搜索入口過多的現狀，Qury的特別之處在於，它不是依賴於簡單的關鍵詞搜索，而是充分利用第三方App本身已經較完善的搜索功能和結果，旨在無縫打通幾十萬個垂直搜索入口（第三方APP、小程序、快應用等），成為“入口上的入口”。
通過這種方式，Qury不需要APP開放其API，用户也不需要下載這些APP。
Qury解決的關鍵痛點是，讓用户在諸多有效信息中迅速找到自己最想看到的信息。在這方面，商品平台比內容平台更早地理解用户，比如淘寶早在2013年就推出的千人前面。Qury採取了類似的路徑，通過對用户數據的技術積累去精準理解用户意圖。
打個比方。當你在Qury搜索框輸入“法式早餐”的時候，你可以搜索到視頻網站教做法式早餐的視頻、知識類APP如知乎的介紹法國人飲食習慣的文章、外賣APP的下單法式早餐的服務、購物網站上的法式廚具、小紅書上發餐館的種草文章等等，Qury會根據用户喜好設置優先排序，自動匹配最符合需求的信息、
在硅谷工作時，鄭偉曾給谷歌提過這個idea，移動應用的爆發性增長正在衝擊着傳統的搜索業務，搜索最終一定會從一個統一的搜索引擎變為分散的去中心化搜索引擎，整合這些內容便是下一個增長點。
做搜索做久了，鄭偉對搜索領域的風吹草動格外敏鋭。
但谷歌並沒有立即給予支持，這種曖昧的態度其實是一種拒絕。作為一家全球巨頭公司，谷歌有自己的擔心：新生業務與現有業務模式下相差太大，一旦同意做這種模式，就相當於自斷手臂，必須做好破釜沉舟的準備。
谷歌的盈利模式一直很清晰：一方面是通過B端APP、網站的生態推廣，收取廣告費；另一方面是通過為APP網站內的商家、up主提供優先排序，收取費用，這就保證了谷歌的兩份收入來源。
然而一旦選擇了跨APP搜索這種去中心化的搜索引擎模式，就相當於將原有廣告業務打破。第三方APP只需維持自己的商家投放廣告的商業模式，跨APP搜索引擎會以APP的下載和拉活等投放為主要經營模式。
這也意味着，短期來看，原有的盈利規模將會鋭減，可能獲得的收益值不值得谷歌去冒這個風險，巨頭公司需要有自己的考量。
但正如知名風投機構 A16Z 合夥人 Andrew Chen 在 2019 年度分享會上解釋自己的投資模型時提到的觀點一樣：技術在變，但人們的行為、需求是持久不變的。Qury的落腳點，是在未來。
就搜索引擎提供的功能來説，打通信息生態，破除“信息黑盒”一定是永恆的目標。在新浪、雅虎支撐的網站時代，網站大約只有4百萬個，更多的網站沒有生存空間。原因在於，儘管用户可接觸到的網站數量很多，但常用網站其實很少，只有頭部網站可以生存下去。谷歌出現之後，網站由當初的4百萬個變成了如今的20億個。
今天的APP時代也是一樣。
一旦有一個平台能夠打通用户搜索與內容生態之間的路徑，APP就會越來越多，用户搜索到的信息也就愈發精準。
硅谷創業期間，同在美國的阿爾法公社創始合夥人許四清與鄭偉會面，他十分認同鄭偉做的事情，“搜索，實際上有兩個領域的搜索，然而很遺憾，今天的搜索引擎都是在頁面上搜索，對整個移動應用的內容幾乎視而不見。”許四清隨即向鄭偉發出了邀請，鼓勵他來中國做一款跨APP的搜索引擎。
就這樣，在北京的融創動力園區裏，Qury成立了。
“下半年我們會繼續投入市場”，鄭偉説。目前Qury已經通過和一些中小廠商的綁定進入市場，下半年會繼續推進與大型手機廠商的合作。
這個脱胎於移動互聯網平台的搜索引擎，已經悄無聲息地準備加入戰局。
“小而美”搜索引擎掀起新水花
2020年的中國搜索領域格外熱鬧。如果説Qury的嘗試走的是整合路線，那麼，同樣在搜索領域發力的還有不少垂直賽道的選手。
7月29號，阿里系的夸克舉辦線上發佈會，宣佈推出知識視頻產品“夸克z視頻”。Z視頻負責人、大魚號總經理楊鋒在現場表示，夸克Z視頻與其它搜索平台的信息聚合功能不同，它通過搭建內容知識庫，以更形象生動的視頻傳播方式，真正解決用户在工作、學習、生活中遇到的各類實際問題。
在AI智能引擎定位和內容生態之外，阿里自身的生態加成是一個亮點。在內容到服務的完整生態閉環的基礎上，優秀知識視頻可以與阿里系的健康、金融、本地生活等各種消費場景相結合，以優質知識驅動精準消費，產生更有價值的變現探索。
這樣的嘗試不僅僅有夸克，AI搜索引擎Magi走的也是類似的路線。當你需要找一類東西時，只需輸入關鍵詞，Magi會幫你提供這個類型的集合數據。在集合之外，還會提供細分的實體，實體包括了描述、屬性和標籤等內容。
其特點在於，基於機器學習的信息抽取和檢索系統，能夠將任何專業垂直領域中的知識提取成結構化的數據，通過終身學習持續聚合和糾錯，進而為用户提供可解析、可檢索、可溯源的知識體系。
搜索引擎的形式也有不同。有圖片版Twitter之稱的Pinterest是目前世界上最大的圖片分享網站，它採用瀑布流的形式展現圖片內容，新的圖片會不斷自動加載在頁面底端。根據Pinterest報告稱，預計今年第一季度的月活躍用户數量將達到3.65億至3.67億人，營收較上年同期增長30%以上。
可以看出，無數垂直賽道的探索正在衝擊着多年未變的搜索市場，看似平靜的湖面下已經暗波湧動。越來越多的中小玩家參與進來，持續撼動着搜索行業的規則。
在PC時代，人與信息的連接是迫切需求。
移動互聯網時代，人們開始要求信息的質量和效率。
而今天，“連接”的概念進一步衍伸，萬物互聯成為大勢所趨，物聯網已然開始影響人們的方方面面。公開數據顯示，小型傳感器、大型家電等物聯網設備，目前已達百億數量級。到2020年後，預計將達到250億台左右。
當越來越多的企業進入到loT時代，“連接”的效率又一次被提升，搜索行業的規則也會繼續隨之變化。
譬如推薦和搜索的演化，許四清在投資Qury時曾説，儘管目前搜索和推薦是兩種極端，但這兩種行為會慢慢往結合的方向演化。
但手機上的生態打通只是第一步，未來隨着設備之間實現互聯互通，成熟的搜索模式可以遷移到其它設備上。鄭偉對於搜索引擎的期待便是如此，“信息現在被APP們割裂了，以後又會被設備割裂，但是，信息不應該是這樣的。我們希望實現以個人為中心的信息自由流轉。”
讓信息不受限，這是搜索引擎真正的價值。當越來越多的玩家在此發力，搜索這種行為本身，也會慢慢成長為更加“智能”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