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萬眾矚目的樂視網最終走向了退市:昨天,深交所發佈公告稱,樂視網信息技術(北京)股份有限公司因2019年度經審計的歸屬於上市公司股東的淨利潤(以下簡稱“淨利潤”)、扣除非經常性損益後的淨利潤、期末淨資產均為負值,深交所決定終止其股票上市。
在外界看來,這就像給崩塌的樂視帝國蓋上了一個結局性的印戳。此時距離2017年供貨商討薪樂視、賈躍亭辭職前往美國造車已經過去了三年的時間,但每次樂視或者賈躍亭有點什麼消息出來,總是會引發一輪一輪的關注和討論。畢竟,從最初的爆發性成長到隨後的轟然倒塌,這個一度市值曾超過1700億的公司,給人們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很難從人們的視野中淡去。
樂視網成立於2004年,2010年在創業板上市,是A股市場中最早上市的視頻公司。一直到此時,樂視在人們心中,其業務還主要是做視頻網站會員付費業務和電視劇發行業務。樂視網的變化是從2012年開始的。在當時,用户對視頻內容觀看需求的增強,推動了在線視頻的迅猛發展。當年,樂視網構建起“平台 內容 終端 應用”的“樂視生態”,並先後推出“樂視盒子”和“超級電視”。這些措施,使得樂視網用户規模增速高達255.6%,成為2012年增速最快的互聯網公司。
互聯網發展的紅利下,賈躍亭對樂視網的想象卻不止作為一個視頻網站公司這麼簡單。他想打造的是一個獨一無二的樂視生態。他還甚至還為此專門提出一個詞彙,叫“生態化反”,這個晦澀、字典中都查不到的詞彙,在賈躍亭的多次公開解釋下,才讓外界勉強理解,即試圖通過產業鏈垂直整合和跨產業價值鏈重構,打破創新邊界,實現跨界化反。詞彙雖然拗口,卻因符合當時整個互聯網行業對打造互聯網生態的熱烈追求,被視作一個好故事。這個產業鏈細化下來,分為七大子生態:互聯網、內容、大屏、手機、汽車、體育、互聯網金融。賈躍亭以此為基礎,對樂視進行了大規模地擴張發展。
2012年到2015年的三年時間中,樂視網股價上漲十倍,成為創業板第一大權重股。從2014到2016年,樂視員工人數從3000人迅速增長為1.5萬人,僅2016年一年就新增5000名員工。我曾採訪過樂視體育一個頻道的負責人,他告訴我,2015年他到樂視時,每天辦理入職的人數高達一兩百人,“陣仗很大”。樂視大廈擠得水泄不通,連個面試的辦公室都沒有,有不少人是在樓道里的電梯旁進行面試。他發現在他的團隊內部,有些員工他都叫不出名字了。他當時就在擔心公司的管理能力和效率能否匹配上擴張的速度。
問題的苗頭在2015年就已經開始出現,公司業務的效率變得非常低下。不管是基礎員工還是管理層,每天大部分的時間都用在了與其他部門的開會中。會議時間長而無效,許多人通過參加會議來抓取對方的需求。“有時候,我在那兒坐三個小時,可能人家一句話都不會和你的業務相關。在這裏什麼事情都需要人來推動,效率極為低下。”一名樂視中層曾告訴我,起初,他所在的部門原來只需要對接樂視一個業務部門,後來對接數量超過5個。
在公開發言中,賈躍亭並不覺得這是個嚴重的問題。他將公司的當時狀態稱為“矇眼狂奔”,這是他在2015年感恩節發給全體員工的公開信中提到的。在信裏,賈躍亭5次提到了這個詞。這封寫得頗為情感流露的信提到,只有主宰自己,矇眼狂奔,才會成為最亮那顆星。對於迅速擴張的後果,賈躍亭在公開信中,用幾個字零星提及,他將其歸納為“資金、人才等各方面的不足及壓力”。
賈躍亭的精力仍在抓住每一個時間節點講故事融資。2014年,物聯網概念流行起來,智能硬件作為物聯網的關鍵組成元素,也一併走紅起來。投中集團統計顯示,2014年國內已經有25家硬件廠商通過VC等方式實現融資,PreAngel天使投資人王利傑更是一口氣投了20多家智能硬件公司。樂視自然不能放過這個契機。當年10月,樂視體育成立智能硬件團隊。第二年,樂視就推出了第一代智能硬件產品:智能自行車。樂視希望“通過智能硬件能成為這個Key,打開樂視體育垂直生態鏈的開放性”。
產品從推出後,就遭到了網友的吐槽和業界的批評,“疊加功能,不實用,沒有核心設計”。一名工作人員告訴本刊記者:“與樂視合作的飛鴿自行車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聲稱產品一量產下線,訂單就有40萬,但實際銷售量只有幾百或者幾千個。在內部團隊彙報的時候,這一數據被擴展為幾萬台,而對外公佈的時候則擴大為40萬,這就是在造假。開總監會的時候,很多數據不能拿出來,只有小會的時候才能拿出來。”很明顯,實力欠缺的前提下,樂視只能靠粉飾來完成繼續編織故事。
其實早在危機爆發前,融創中國董事長孫宏斌就曾勸説賈躍亭對樂視的業務進行精簡,放下包裹,儘早出手手機、易到、體育等,但是都沒有起到效用。“老賈對於形勢發展過度樂觀,這方面的意見聽不進去。成也過度樂觀,敗也過度樂視。他認為樂視每一個板塊都是戰略正確。”賈躍亭的一位朋友告訴我。賈躍亭將解決問題的方式寄託於團隊的“獅狼文化”。按照他的解釋,獅狼文化要做的是摒棄傳統所謂“一山不容二虎”的弊病,進而打破現狀,讓每一個生態、子業務線都能同時擁有好幾頭獅子帶領羣狼突破傳統。所以,樂視“每次遇到困難,老賈就會説,你去哪裏哪裏挖個人過來不就行了。”
最終,危機相繼到來,幾乎發生在每一個業務板塊。比如説,在樂視體育,原定於2016年的樂視國際冠軍盃賽事被取消;一些大的賽程播出因款項不到位而面臨信號被掐危機,有幾次甚至是在比賽前一天,員工們還不知道能不能播放賽事。在樂視手機方面,供應商的欠款開始還不上。這直接引發了2017年年初就開始的供應商討債事件。一名討債者告訴我,在樂視手機迅速擴張時,他曾一個月內給樂視做了150家店面,“一天就三家”,但後來被欠款700萬。他發現,與他一同在樂視大廈一層討薪的人,還有來討水費的、服裝費、洗車費、盒飯費用。
裁員潮到來了。這個賈躍亭一手打造的“人員帝國”,最後只能一塊塊裁掉。2017年8月,樂視旗下的一個職能部門80多人只剩下不到30個,樂視體育下面的一個頻道十六七個員工也只剩下了個位數,還有的部門所幸被取消。有的員工休假,其間公司搬了家,沒有人通知他,回去上班找不到地方,只好給HR打電話現找。
2017年7月,在無力挽回之後,賈躍亭辭去樂視網董事長一職,不再擔任樂視網任何職務。他隨後到美國,營造造車夢。隨後,孫宏斌全面接手樂視。2014年,孫宏斌曾在綠城地產陷入資金鍊危機時接管綠城,最終化解危機。這一次,接管樂視卻沒有這麼幸運,果敢、能幹的孫宏斌最終在2018年從樂視網管理層撤出,隨後,他對外公開承認,自己對樂視的投資失敗了,並直言目前擺在樂視網面前有三條路可以走:破產重整、賣資產還債、退市,但條條路都十分困難。
我不禁想到了關於賈躍亭的一個場景。那是2015年,當時,他因為各種負面非議和身體問題休整10個月重新復出。在舞台上,當被記者問到“這段時間感覺最艱難的是什麼”時,他用手指着身體的右後側説:“我打了四個洞,手術後身體還得繼續放療。”在談話中,他多次用“命運多舛”一詞來形容樂視和自己的命運。如今,賈躍亭還在“矇眼”造車,樂視卻已經逐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