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聞記者 汪倫宇
“沒想到一年多以來的大喜大悲都是因為足球，這怕是意大利揮之不去的‘足球詛咒’。”身處意大利北部小城貝加莫，33歲青年雷加佐尼在解封后的酒吧裏觀看了歐洲盃決賽，如今他更有理由相信家鄉與足球有某種説不清道不明的聯繫。
2020年3月10日，貝加莫意甲球隊亞特蘭大在臨近城市米蘭大戰瓦倫西亞隊，彼時44000人擁入米蘭的聖西羅球場觀看。然而，歡樂之後，當地媒體很快發現現場觀眾中有四人確診了新冠肺炎，這種彼時當地人還很陌生的病毒轉瞬間引發了一些公眾的恐慌。
隨後發生的事情眾人皆知。新冠確診病例的數量在貝加莫急速飆升，倫巴第大區的病亡數很快就“領跑”整個意大利。意軍方出動車輛運送死者棺木、教堂鳴鐘致哀等景象經過國際媒體的報道傳遍世界，意大利的噩夢就這樣開始了。
雷加佐尼記得很清楚，他告訴澎湃新聞，疫情剛剛暴發時親朋好友都把足球視為罪魁禍首，球迷也被當做出氣對象，一轉眼就成了城市裏“最沒有文明和公德心的羣體”。
“就連我們的市長也破口大罵，説觀看那場比賽的人羣是巨大的‘生化炸彈’，其實他平時也是球迷。” 回想起當時全城風聲鶴唳的景象，雷加佐尼覺得有些好笑。
還不到一年半的時間，意大利隊以一個歐洲盃冠軍為足球“正名”，貝加莫的居民們又可以帶着自豪感，以“文明人”的身份觀球了。
意大利重生？
從貝加莫到羅馬，整個意大利都成了歡樂的海洋。在過去的這個週末裏，很多人做得最頻繁的事就是互相擁抱。這不僅僅是因為意大利在歐冠和温網取得了兩大突破，也是為慶祝多次封鎖後隱約顯現的復甦跡象。
《紐約時報》在藍衣軍團奪冠後列出了一個清單，標註滿了最近讓意大利人歡欣鼓舞的各種事件：教皇方濟各手術後首次露面、意大利樂隊拿下2021年歐洲歌唱大賽冠軍，以及更具有現實意義的抗疫成效和經濟重啓，而歐洲盃奪冠則為這份清單添上了最有象徵性的一筆。
2021年2月，經歷了疫情前半段的前總理孔特政府在危機中倒台。艱難時刻，前歐洲央行行長德拉吉臨危受命擔任總理，組建新政府。到目前為止，意大利全國人口的單劑疫苗接種率已逼近60%，德拉吉政府也暫時緩和了政治危機，反體制政黨和右翼民族主義者都被納入了政府。
到了6月底，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宣佈批准了總額為1915億歐元的意大利經濟復甦計劃。按照計劃，首批249億歐元將於7月撥付，全部1915億歐元將於2026年前到位。其中689億歐元為歐盟撥款，1226億歐元為貸款。
7月6日，意大利央行行長維斯科釋放了積極信號，他表示政府的抗疫措施，尤其是高效的疫苗接種工作已經對經濟復甦產生了積極影響，今年意大利的經濟增速可以達到5%，製造業已幾乎完全恢復到疫情前水平，目前規模僅次於德國，位居歐盟內第二。維斯科認為，只要意大利保持疫苗接種速度，便可預見到下半年的投資大增，消費和出口也可穩步回升。
與藍衣軍團2006年捧得大力神杯帶來的狂歡相比，今日的勝利慶祝少了幾分張揚，卻多了一些壓抑後的解脱。很多意大利人毫無諱言地表示歐洲盃決賽就是一場揚眉吐氣之戰，象徵着意大利挫折之後的重生。賽前，意大利隊主帥曼奇尼就曾説，“國家隊正是困難時期國家的象徵，它們都知道如何重新振作。”
曼奇尼作的類比並不算牽強。與疫情和政治危機雙重衝擊下的意大利類似，意大利國家隊近來也經歷了痛苦的大低谷。2017年下半年，曾四次捧得大力神杯的意大利隊60年來首次未能奪取世界盃的入場券，這對於早已將足球融入國家認同的意大利公眾來説是不可想象的。一時間，國家隊成了“國家恥辱”，被擺到意大利全國各大主流媒體的頭條標題上花式嘲諷。
意大利人在昨日歐洲盃決賽的開局也十分不順，“德國之聲”等歐洲媒體甚至用“噩夢般的開頭”來形容。開場僅僅117秒，意大利球門被攻破，特里皮爾右路送出傳中，後點包抄的盧克肖禁區一腳凌空抽射入網，英格蘭1-0領先。“意大利人看上去似乎懵了。”德媒評論道。
這一進球創造了歐洲盃決賽歷史上最快進球紀錄，同時也是意大利隊史上在國際大賽的第二快丟球紀錄，第一快丟球紀錄是1978年世界盃中對陣法國，當時意大利開場31秒便丟球，但那場比賽意大利以2-1最終逆轉。幸運的是，如今的這支意大利隊也複製了前輩開局丟球后以2-1逆轉的操作，時隔53年再度奪取歐洲盃冠軍。
“支持意大利就是支持歐洲”
令雷加佐尼感到稍有吃驚的是，決賽時幾乎歐洲各地的球迷都表達了對意大利的支持。他的妹妹葉蓮娜遠在巴黎工作，兩人在視頻聊天時談到了巴黎球迷如何為意大利隊加油鼓勁。
“完全沒有想到酒吧裏幾乎所有人都支持意大利隊。”葉蓮娜告訴澎湃新聞，“一起看球的法國同事對我説，支持意大利就是支持歐洲。”
葉蓮娜在法國國家博物館工作，同事受教育程度較高，大多曾通過伊拉斯謨（Erasmus）等項目赴其他歐盟國家學習、研究，因此流露出親歐傾向。但在她看來，街頭和酒吧中背景各異的法國球迷大多都拿着意大利國旗觀賽，有把握斷言在法國支持意大利隊的人數量遠超為英格蘭隊叫好的球迷。
這種現象不僅僅出現在與英國有歷史齟齬的法國。決賽前一天，歐委會主席馮德萊恩也表示希望看到意大利隊戰勝英格蘭，拿下歐洲盃。她還在自己的推特賬户上發了一張印有自己名字的意大利國家隊球衣照片，以示支持。
作為歐盟領導人，馮德萊恩在體育競賽中支持成員國的隊伍並不稀奇，但一般來説，她總是傾向於避免公開選邊。面對剛剛結束與歐盟“脱歐”拉鋸戰的英國，她的高調錶態頗有一致對外之意。
同時，包含數千億歐元的意大利經濟復甦計劃也是馮德萊恩任上的一項“大手筆”，在抗疫方面，意大利有着特殊的象徵意義。
2020年3月歐洲疫情首先在意大利暴發時，歐盟曾因反應過慢、協調資源效率低下而飽受各方詬病。不過，馮德萊恩亡羊補牢，於去年7月的歐盟峯會上力主推出歷史性經濟復甦計劃，其總金額達到18000億歐元，其中10740億歐元是歐盟在今後七年內的運作預算，增加的7500億歐元則是用來推動遭受新冠疫情重擊而處於停滯的歐洲經濟。在醫療物資方面，經過馮德萊恩等人的協調，一度抱怨沒有歐盟支援的意大利政府也從歐洲國家那裏獲得了口罩、呼吸機等抗疫物品。
球場得意的氛圍之下，一些評論者已等不及地宣稱：“歐洲重啓的號角已經吹響！” 但事實上，眼下的意大利還難言已走出新冠疫情的陰霾，每天該國仍有約1000個新增病例，經濟復甦的苗頭只是初現，故最樂觀者也未必可斷言事情會就此好起來，畢竟過去十多年中意大利經濟乏力已非新聞。
“一年多來經歷了太多的悲喜循環，封城、解封、再封，不敢奢望立即看到國家變得煥然一新。”雷加佐尼坦言，“當下我們盡情享受奪冠的喜悦，然後期盼明天比今天稍好一點，那就夠了。”
來源：澎湃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