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光杯 空裏有棋

穿裙子的謝亦婷落下一顆白子，她小皮鞋的鞋面上有兩隻漂亮的蝴蝶；戴眼鏡的耿逸凡用嘴使勁地吹着杯子裏的熱水，眼鏡片上蒙起一層白霧；還在換牙的儲莘漾吃住了一塊棋，高興得咧開嘴笑，因為掉了四顆門牙，笑起來像個吸血鬼。

三，二，一，我打了個響指，教室裏“哇”的一聲，有人哭了，起先還有節奏，漸漸泣不成聲。

我是一名圍棋老師，在這個現在叫格致中學的應昌期圍棋學校裏代課，地理位置比較方便吧，每天都有十幾個孩子來我的圍棋班。做題，講課，對局，覆盤，日復一日。今天俞駿逸和武嘉言的對局結束了，兩人同時舉起了手，向老師申請數子。從小俞的興高采烈和小武的垂頭喪氣可以看出勝負歸屬。我移步到他們桌邊，用手機拍照數子，AI顯示尚未終局。

空裏有棋！

現代圍棋的裁判工作，基本上都用AI拍照數子，省時省力還準確，然而AI也有着它的認知誤區，總是用上帝眼光看棋局，不會考慮實際對局者的水平。像今天發生的情況，雙方都沒看出空裏有棋，照道理我應該按沒棋來劃分地域，手動數子。我在心裏默算了遍，然後告訴他們空裏有棋，對局繼續。

兩個小朋友沒想到已經結束的棋局還會有反轉，原本贏定的小俞恍恍惚惚，總覺得這裏有什麼不妥，又説不清楚；鐵定輸的小武反而來了精神，開始認真思考。別看這些孩子下的棋歪歪扭扭，全無美感，死活題每日一練，基本功還是紮實。我確認小武會在老師的提示下很快找到正解。果然，在我預設的時間裏，黑在白空裏擺出了一個讓小俞淚目的雙活。

人生有多少猝不及防，需要淚雨滂沱去應付，小俞邊哭邊收完了官子，我再次拍照數子後把手機收了起來，開始了日常雞湯：“有一次兩個小朋友都把盤角曲四看成雙活，還兢兢業業地收完周邊的所有官子，AI拍照數子當然認定這是一塊死棋。走出盤角曲四那個小朋友不服氣，説對手也以為是雙活，不然不會跟着收官的。有申辯有舉證，裁判組經過討論，判這個盤角曲四是活棋。對局雙方確認終局後，棋局就不應該再繼續，老師剛才是個明顯的錯判，正確的做法是立刻停止對局，當場提出質疑。我觀察到小俞，心存疑惑，不敢發聲，丟了勇氣，今天老師在這裏幫小俞、小武和在座的各位把勇氣撿了回來，一人一個遞到你們手上。拿好別再丟了。”

説完後我才把手機打開，幾個小腦袋湊了過來，屏幕上清楚地顯示黑179子，依然小俞勝！

空裏出棋沒有改變比賽的結果。

放學時間到了，孩子們站成一列，我領着下樓。家長們早早地站在校門口的熱浪裏，彷彿乳燕歸巢，一會兒走得乾乾淨淨，空氣裏依稀留着幾聲“老師再見！”

這是暑假班最後一天，也是老師的最後一課，有些孩子今後也許不再有交集。離開大廈那一刻，我竟有點不捨，告別的畫面在腦海裏一幀一幀地倒放着：家長們招着手往邊上靠，笑容漸漸凝固，孩子們撒着歡從校門口無阻礙地穿透老師的身體，倒退回隊列裏。（天元寶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