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聞記者 閆雯雯 圖據受訪者
烏克蘭當地時間2月21日，俄羅斯總統普京簽署承認頓涅茨克人民共和國和盧甘斯克人民共和國的總統令。2月24日，俄羅斯軍隊在頓巴斯地區發起特別軍事行動。
頓涅茨克和盧甘斯克，雖然是烏克蘭東部的重要城市，卻並不像基輔或者利沃夫等城市那麼為國人知曉。但，如果你熱愛足球，肯定聽説過頓涅茨克礦工和盧甘斯克黎明這兩支球隊，而且都曾參加過歐冠。盧甘斯克黎明的輝煌是在上世紀70年代，曾經在改制前的歐冠聯賽中進入過第二輪。近年來，盧甘斯克也是歐羅巴聯賽的常客。
正是因為這兩支球隊的出色，因此在普京簽署了承認頓涅茨克人民共和國和盧甘斯克人民共和國的總統令後，作家張佳瑋在微博中寫道：“我第一反應是……頓涅茨克礦工隊以後還參加烏克蘭超級聯賽不？基輔迪納摩或成最大贏家？”
誠然，頓涅茨克礦工隊還掛着“頓涅茨克”的名字，但頓涅茨克顯然已經成為了礦工隊回不去的家鄉。
頓巴斯競技場夜景
一座歐足聯最高評級的球場
如果你去過頓涅茨克，應該會震驚於這座城市的足球文化。儘管頓涅茨克礦工並不是皇馬、尤文、曼聯這樣的超級明星球隊，但他們仍舊能讓歐洲勁旅聞風喪膽。這裏有過歐洲最魔鬼的賽場，在長達900多個日子裏，從未淪陷。
如果説，礦工隊歷史上最閃光的時刻，莫過於2009年。那一年，礦工隊搬進了剛剛修好的頓巴斯競技場，這座能容納51504人的球場是烏克蘭條件最好的球場，曾經是烏克蘭唯一一座被歐足聯評定為最高級別，也就是五星級的球場。不僅如此，礦工隊還在當年的歐聯杯決賽中戰勝了雲達不萊梅，獲得了歐聯杯的冠軍。
頓巴斯競技場外
“你根本想不到，在頓巴斯競技場看一場比賽能有多爽！”米沙（化名）2005年至2013年在頓涅茨克上學，自從頓巴斯競技場竣工向球迷開放之後，每一個賽季總有兩個固定的座位是他的：“我每年都會買季卡，C區320看台D排14和15號座位，這兩個座位從2009年到2013年我離開時，一直是我的。”
在頓涅茨克，看足球比賽是一項廣受歡迎的活動，一來是因為球票便宜，普通的季票只要300格里夫納，約合人民幣250元左右，就可以看15場聯賽；二來，頓涅茨克礦工隊的確有着廣泛的羣眾基礎，曾經一度有2.7萬頓涅茨克人都擁有礦工隊的季票。“其實如果是季票的擁有者，烏克蘭盃賽的也是可以看的，至少在半決賽之前都不需要再重新買票。”
“頓涅茨克的看球氣氛特別好，本來看球就很便宜，買季卡就更便宜，而且俱樂部為了鼓勵大家到球場去，會根據你的出勤率給第二個賽季的季卡打折，基本上誰都看得起。”米沙回憶起自己剛到頓涅茨克時，頓巴斯競技場還沒有修好，那時候的球票更便宜，“我記得我剛去那兩年，在老球場也就是奧林匹克球場的時候，聯賽門票才1塊錢，歐冠才五塊錢，不要太爽了。只不過那個時候一塊格里夫納合人民幣1塊6，後來頓巴斯競技場時就只能合8毛多了。”
被炸的頓巴斯競技場
一架被導彈擊中墜毀的飛機
頓涅茨克之所以修建如此豪華的球場，最重要的一個原因是烏克蘭和波蘭聯合申辦了2012年歐洲盃，頓涅茨克成為了主辦城市之一。
來自青島的嵇女士在這裏觀看了兩場比賽，一場是英格蘭和東道主烏克蘭，還有一場是西班牙和葡萄牙之間的半決賽。在嵇女士的眼中，頓巴斯競技場宏偉氣派：“絕對是烏克蘭最好的球場，晚上開燈的時候，場外有一圈紫色的燈光，讓球場就像是用薰衣草染過一樣，温柔而浪漫。”
不僅是頓巴斯競技場讓嵇女士震驚，她在這裏還遇到了很多本地球迷。出租車司機安德烈就是她在那裏遇見的。安德烈祖孫三代都是礦工隊的球迷：“我記得我們獲得末代聯盟杯的情景，那一天，我在頓涅茨克的老球場外，和很多球迷一起為礦工隊奪冠而歡呼雀躍。沒有大家想象中的那麼狂熱，支持礦工隊就像是一種與生俱來的能量和習慣。”
嵇女士不知道的是，米沙也在場看了這兩場比賽，更不知道的是，2年之後頓巴斯競技場便遭到了兩次炮擊。
被炸的頓巴斯競技場
2014年，隨着頓涅茨克地區的局勢開始緊張。5月20日，礦工隊宣佈球隊因為局勢問題，暫時離開頓涅茨克，將距離1200公里之外的利沃夫球場作為主場，那個時候，恐怕礦工隊還指望着，有一天能回到頓涅茨克。
給礦工最致命一擊的是在同年7月，馬航MH17從阿姆斯特丹飛往馬來西亞吉隆坡的航班在頓涅茨克被導彈擊中，機上所有298名乘客和機組人員全部遇難。
MH17墜落的地點距離頓巴斯競技場只有60公里，距離俄烏邊境40公里。儘管經過了多年的調查，也曾經有調查機構出具了結論，認為擊中MH17的炮彈來自於俄羅斯邊境的一個村莊，但是俄羅斯方面卻始終否認這枚導彈與俄羅斯的關係。
而頓巴斯競技場也遭到了襲擊，2014年8月，在烏克蘭軍隊和當地武裝分子的對峙中，頓巴斯競技場遭到了炮火的襲擊，球場的部分設施遭到了破壞，電力能源系統、通訊設備癱瘓；10月，頓巴斯競技場再次遭到襲擊，甚至一塊掉下來的巨大玻璃導致一名小女孩受傷。
至此之後，頓巴斯競技場已經無法使用，一片荒蕪。
頓涅茨克街頭售賣礦工紀念品的小亭子
一次有預謀的爆炸謀殺
實際上，這並非頓涅茨克礦工的主場第一次遭到厄運，他們最初的一個主場——頓涅茨克礦工中央球場也曾經遭受過爆炸恐襲。
頓涅茨克礦工中央球場作為礦工隊球場的歷史漫長，從1936年成立起一直到2000年，一直是礦工隊主場。
1995年10月15日，礦工對同屬於烏克蘭聯賽的塔夫里亞在頓涅茨克礦工中央球場進行了一場比賽。比賽還沒開始，球場貴賓室的自助餐餐廳便發生了爆炸，球隊主席阿克哈·布拉金以及他的安保團隊，一共6人當場死亡，還有一名在場服務的女服務員受重傷被送進了醫院。
阿克哈是何人？他表面上是一個頓涅茨克土生土長的生意人，但實際上他的生意卻並不清白。整個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阿克哈都是頓涅茨克當地的黑手黨頭目，他的仇家數不勝數，甚至已經策劃了2次針對他的暗殺。1994年，阿克哈買下了礦工俱樂部，暗殺者們的行動就從槍殺轉移到了體育場內的爆炸，並且最終實施成功。這距離他成為礦工隊主席僅有一年的時間。
阿克哈死後，烏克蘭首富阿赫梅托夫接手了球隊。
上世紀80年代，阿赫梅托夫曾經當過阿克哈一段時間“小弟”，在阿克哈的法律事務所幫助他處理各種黑道上的事務。前蘇聯解體之後，阿赫梅托夫通過各種收購，掌握了當地的煤炭和鋼鐵資源，很快就成為了烏克蘭最著名的寡頭，財富也超過了10億美元。
阿赫梅托夫和球隊
1996年10月，阿赫梅托夫入主頓涅茨克礦工俱樂部，從此開始了對這家老牌俱樂部的全新打造。大量的金錢投入讓礦工很快成為了歐洲足壇有名的硬骨頭，巴薩、曼聯等大牌球隊都在礦工身上吃到了苦頭。
阿赫梅托夫成為了頓涅茨克的英雄。
一張傳聞中被取消的美國簽證
阿赫梅托夫的成功很大程度離不開他的頓涅茨克老鄉，烏克蘭前總統亞努科維奇。
亞努科維奇1997年當選了頓涅茨克州的州長，礦工隊作為當地一張響噹噹的名片，也隨之起飛。在外界看來，阿赫梅托夫是亞努科維奇的堅定盟友。甚至在烏克蘭民間有一種説法，稱亞努科維奇能在2010年大選中以3%的優勢擊敗季莫申科全靠礦工隊在2009年拿到了聯盟杯，展現了頓涅茨克人良好的形象。
“阿赫梅托夫一開始的確是支持頓涅茨克人的，但是商人嘛，總是以利益為重。”米沙説。
作為亞努科維奇的錢袋子，甚至曾經有傳聞説阿赫梅托夫曾經被美國取消了簽證；雖然他在倫敦海德公園旁還購有豪宅，一度英國也威脅不予發放簽證。在2014年2月，亞努科維奇倒台之後，阿赫梅托夫倒向了基輔。
他的第一次試水發生在2014年5月19日，阿赫梅托夫進行了一次電視講話，呼籲和平。緊接着第二天，在頓巴斯競技場門口，有人進行了一場和平示威。整場示威僅僅持續了20分鐘，組織者後來也承認，參與者主要是來自阿赫梅托夫控制的SCM集團。
球場內礦工標誌
之後的故事就順理成章了，在頓涅茨克和盧甘斯克部分地區在2014年自行宣佈獨立之後，烏克蘭便禁止了這兩個地區與其他烏克蘭政府控制的區域進行貿易往來，所有來自非政府控制區的產品都是違法的走私品，但唯獨阿赫梅托夫名下企業生產的產品除外。
於是，來自盧甘斯克的煤被運到了烏克蘭政府控制的地區進行焦化，焦化好之後又被運送到被非政府武裝力量控制的區域進行再加工，最終成品又會被運到烏克蘭政府控制的港口，最終銷往西歐和北美。
阿赫梅托夫的麾下企業最多時，曾經超過100家，在烏克蘭全境提供了30萬個職位，從煤礦、鋼鐵到電力……頓涅茨克地區老百姓的衣食住行都幾乎離不開他。
儘管由於烏克蘭經濟衰退，阿赫梅托夫的財富縮水了一半，他仍舊能保持烏克蘭首富的地位。不過，在阿赫梅托夫的搖擺之下，礦工再也不是從前的礦工了。
一個也許再也回不去的故鄉
搬離頓巴斯競技場的礦工在人員方面也深受打擊。馬航MH17被擊落之後兩天，在參加了與法國里昂俱樂部的熱身賽後，礦工隊的6名外援就宣佈拒絕返回烏克蘭。他們在法國發表了聲明：“我們害怕烏克蘭的緊張局勢，我們不得不考慮自身安全。我們和俱樂部之間沒有任何問題，但如果留在烏克蘭，我們就生活在了危險當中。”
在與俱樂部多次拉鋸後，阿根廷人費雷拉已經租借至英超紐卡斯爾，愛德華多去了弗拉門戈。球隊核心科斯塔、特謝拉、鄧蒂尼奧等無心戀戰，也讓礦工隊大感頭疼。接下來的2015-2016賽季，路易斯·阿德里亞諾去了米蘭，中場費爾南多去了桑普多利亞，科斯塔則到了拜仁，冬歇期時，特謝拉也離開了球隊，到了中超的江蘇蘇寧。
離開了頓涅茨克的礦工也失去了球迷的支持。
2014-2016年，礦工將主場安在了利沃夫，可利沃夫人根本不買礦工隊的賬。儘管在搬走之後的首個賽季，也有球迷不顧舟車勞頓來回奔波，擁有35000個作為的利沃夫體育場最多的一次只坐了13000人，不到以往持有季票人數的一半。2014-2015賽季，礦工隊的場均觀賽人數為8823人；2015-2016賽季，人數降了一半，只有4286人。
2017年，烏克蘭局勢略微緩和之後，礦工又將主場搬遷到了離頓涅茨克較近的烏克蘭東部城市哈爾科夫，儘管觀賽人數有所回升，可最多的一場也只有6700多人。2020年5月，礦工隊宣佈再次“搬家”，將主場設立在了基輔的奧林匹克球場，這一次搬家也沒能拯救礦工岌岌可危的球迷基礎，再加上疫情的影響，場均觀賽人數直接掉到了936人。
米沙的賽季季卡
“基輔有自己的球隊，礦工在那裏不會受歡迎的。”米沙告訴封面新聞記者，為了能夠繼續留在烏克蘭聯賽中，礦工的確也犧牲了很多，“現在就連球隊的註冊地都已經從頓涅茨克市變更到了馬裏烏波爾了，雖然馬裏烏波爾也在頓涅茨克州，但幾年前已經被烏克蘭政府軍攻下，那裏現在是烏控區。”
“而且，即便是以後礦工想要回歸，頓涅茨克的球迷們也不會歡迎他們了。這幾年礦工隊一直支持烏克蘭當局，讓當地的球迷很憤怒，裏外不是人。”米沙不無遺憾的解釋，“頓涅茨克的另一支強隊冶金隊就堅持沒有搬走，因為頓涅茨克戰亂，球隊留守下來就參加不了聯賽，於是在2015年7月解散了。一部分冶金隊的球員加入了第聶伯羅彼得羅夫斯克州的斯塔爾卡緬斯科耶隊。”
“礦工也是沒辦法，這麼大的俱樂部總不能直接解散。不過即便是如此，礦工的官網到現在還是堅持用俄語更新。”米沙想了想，“我很想再回頓涅茨克看看，但現在真的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