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軍前,我就聽説部隊裏夏練三伏,冬練三九。直到我親身體驗了,才知道不是虛言。
上世紀七十年代,我最羨慕運動員潘多,她成功抵達珠穆朗瑪峯的消息令人稱道。那會兒,我從報紙上看到她登頂後唇角激盪着愉快的笑意,敬仰之情油然而生!就在潘多登頂不久,我在放學的路上遇見了一支解放軍隊伍,他們緩緩地走向阡陌縱橫的田野,我突然間跑向一位扛着機槍的士兵,與他一路攀談一路奔走,以至於忘記了回家的路。
後來,班主任蔣老師帶着我們步行五公里到南七電影院觀看《閃閃的紅星》,當映山紅再次開滿山野的時候,長大了的潘冬子肩扛鋼槍,帽子上閃爍的紅星,深深地吸引了我。多年以後,我終於穿上了夢寐以求的軍裝,成為駐紮在奉賢縣柘林鎮炮兵連的一名戰士。
我在炮兵偵察班當戰士距今已40年了,每到夏天,總是憶起和戰友們踩着清晨第一縷陽光,扛上方向盤、炮隊鏡、經緯儀和測距機,穿梭於鄉野田間。裊裊炊煙繚繞在村莊的上空,我們的軍裝被汗水浸濕,熱浪滾滾的伏天,盼望着能夠減少訓練的強度。越是怕越是躲不過,新上任的連長把野營拉練安排在最熱的那一天,這是他在夏天燃燒的一把火。
參軍前,我就聽説部隊裏夏練三伏,冬練三九。直到我親身體驗了,才知道不是虛言。那天早晨,連長下達了拉練的命令,全連戰士整裝待發,炊事班的戰士抬上了鍋。我們在操場集合時,已是汗流滿面。每個人全副武裝,背起揹包還扛着全自動步槍。路上,深一腳淺一腳,走過村落,繞過小河,烈日灼心,不敢駐足。我原先的綠軍裝變成深褐色,鞋子裏濕漉漉的,像進了水。強烈的日光暴曬下,濕透的軍裝呈現大片大片的白斑,手一摸就像是抓了細鹽一般,然後循環着濕了又幹。到了中午,我們在空曠的地方停步待命,一個個大眼瞪小眼,看着炊事班的戰友在田埂挖坑埋鍋煮飯。當空直射的太陽下,乾燥的樹枝在行軍鍋底噼裏啪啦猛烈地燃燒着,聞着濃煙滾滾的煙火味,乾裂的嗓子喝完了軍壺裏的水。有的戰友彈着空水壺發出單調的聲音。吃飯時,我們席地而坐,吃着水煮的青菜和白米飯。有戰友説:要是有鹹菜下飯就好了。另一位戰友脱下潮濕的軍襪,拎在空中一抖,這不就是鹹菜嗎?撲鼻而來的氣味令人眩暈。我們緩慢地行走在鄉村的路上,一個個灰頭土臉,不説是披荊斬棘,也是被綠植扎刺手腳,汗水的浸潤而灼熱生痛。軍帽可以擰出水滴,白襯衣的領口染上一圈塵土,只有領章帽徽還是那麼紅,士兵喘着粗氣漲紅了臉,他們心裏明白這是意志力堅強與否的考驗,誰也不想在拉練的時候掉隊,成為恥笑的對象。
炊事班的戰友真不容易,他們要揹着炊具隨隊行軍,一樣的滿腳是泡,一樣累得筋疲力盡。沒有他們的辛勞付出,我們無法完成高強度的訓練任務。我們腳踏着綠色的原野,頭頂着烈日,握緊拳頭咬緊牙關向前走,每走一步都使人心靈震顫。而要到達目的地又是何等艱難,但這就是戰場,只能前進,不能後退。我頭昏腦漲的剎那,突然覺得當兵的浪漫已蕩然無存,當兵不是作秀,不是表演,更不是享受。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戰場上每個人都是以命相搏,看着那空蕩蕩的水壺,我抿抿乾裂的嘴唇,陡然增添了力量。我們終於抵達目的地,對於我來説,第一次參加50公里拉練就趕上了三伏天,能夠不中暑不暈厥,堅持到底,我感到慶幸。
回連隊後輪到我站崗,來不及洗臉換衣服,就匆匆前往崗亭。我看見炮班的老兵帶着新兵去班裏的生產地裏,摘下青色的西紅柿,往袖子上一擦猛咬兩口,我猜想那個滋味酸酸甜甜,吃完舌尖還留有一股清香。(戴旭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