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淚才人筆,傷心世不知
就中國文化來說,民國時期是最為輝煌的,大師是一波一波湧現,也許是這一時期和春秋戰國時期的環境差不多。主流意識形態沒有統一,所以戰國時期有諸子百家,民國時期有大師狂潮!時勢造英雄吧。
民國大師中有三個著名的“瘋子”,一個是被黃興稱之為“章瘋子”的章太炎,一個是劉師培,還有一個就是被稱作“黃瘋子”的黃侃。有意思的是,這三人不僅都是民國時期的國學大師,而且章太炎、劉師培與黃侃還是師生關係。這三人的共同特點是,學問大,脾氣怪。其中黃侃的脾氣之大、性格之怪更是學界聞名。
我是很早就知道“黃瘋子”的,因為他是我成都老鄉嘛。但我卻並不是從革命家、國學大師這樣的渠道識得他的,而是從他一生放浪形骸,名士風流,一生據說娶了九個夫人這樣的風流韻事中知道他的大名的,這是不是有點對大師不恭啊。
黃侃,字季剛,自號量守居士,1886年生於成都。1905年留學日本,在東京師事章太炎,為章氏門下大弟子。曾在北京大學、中央大學、金陵大學、山西大學等任教授。他是中國近代民主革命家、辛亥革命先驅、著名語言文字學家,國學大師。
學文史的大都應該知道黃侃,但對一般人來說,如果知道的話應該也同我當初一樣,是透過他的趣聞軼事認識他的。而對其學問多半語焉不詳,而多半津津樂道於他的“故事”,以及在大師林立的清末民初幾乎目空一切的言行。
作為一個19世紀的80後,他狂狷,孤傲,瘋子,名士,好遊歷,好色,好讀書,好罵人,桀驁不馴,不拘小節,性情乖張,特立獨行。他指責過樑啟超、王國維,反詰過陳獨秀,罵過胡適,得罪過吳承仕、馬寅初……
他同宋教仁和董必武都是湖北文華學堂的同學,後因宣傳排滿思想而遭學校開除,用現在的話說,他在校園或網上發表了或左或右的“憤青”言論,但其後得張之洞幫助留學日本,在日本期間結識章太炎並拜章為師。
他和魯迅同為章太炎的弟子,在章太炎看來,魯迅思想激進,風骨太硬,不是一個好料子,他最喜歡的學生就是黃侃。黃侃文學功底紮實,為人機智伶俐,頗有章太炎年輕時期的樣子。
同魯迅著作等身完全相反,他一生中沒有出版任何著作。一直到如今,他在國學方面的名氣並不顯著。黃侃最大的優勢就是情商很高。魯迅與學生許廣平之戀在黃侃面前,簡直就像小學生,根本不值一提。他至少有三位學生成了他的夫人。以至於周作人提起這位大師兄就搖頭:“他的國學是數一數二的,可是他的脾氣乖僻,和他的學問成正比例,說起有些事情來,著實令人不敢恭維。”而他的老師,章太炎的夫人湯國梨則公開罵他“有文無行,為人所不齒”,是“無恥之尤的衣冠禽獸”。
黃侃脾氣大,年輕時是個典型的憤青,清統治時他就在鄉間向鄉民揭批清王朝腐敗無能、喪權辱國、鎮壓民眾的各種罪行,宣傳革命道理。日本歸來後,四處宣講種族大義及中國危機狀,組織反清活動。1911年7月,黃侃因宣傳革命,被河南豫河中學解職,返鄉途經漢口之際,同盟會同志及友人為他設宴洗塵。
席間論及清廷、革命浪潮的高漲,黃侃激憤不已,當晚,黃侃借酒性揮毫成文,題為《大亂者,救中國之妙藥也》,文章刊出,輿論譁然,各地報刊或紛紛報道,或全文轉載,江漢震動,革命士氣為之大振。有人因此認為,黃侃為《大江報》撰寫的《大亂者,救中國之妙藥也》是武昌首義的序曲。
革命功成,黃侃不謀官謀利,而是退居上海,主辦《民聲日報》。後來去各著名大學任教,他的教研生活是嚴謹的,又是狂妄的,是濟世的,又是救心的。直到49歲去世,20年的努力,“桃李滿天下”,為中國學術的傳承盡了一份天才的力量。
他在學界被稱為“黃門侍郎” 雖然沒有陳寅恪等人的現當代名聲,但他的業績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范文瀾、金毓黻、楊伯峻、龍榆生、陸宗達、殷孟倫、程千帆、劉賾、黃焯、潘重規、徐復這些20世紀在學術史上影響深遠的著名學者,都出於黃侃門下。
但他雖然是“乾嘉以來小學的集大成者”、“傳統語言文字學的承前啟後人”,卻因怪誕、趣聞和那些風流韻事,不僅被人忽視了他的學術體系成就,而且他的人格也被人們看輕了。對此,章太炎先生早就意識到了,他為弟子辯護道:“恐世人忘其閎美而以繩墨格之,則斯人或無以自解也。”
黃侃堅持五十以前不著書,太炎先生都因此為他著急,批評他的不寫書是“不仁”之舉。但他堅持自己的原則,他深知“中國學問如仰山鑄銅、煮海為鹽,終無止境”。
陳寅恪大師被稱為“讀書種子”,直讀得雙目失明;而對於黃侃來說,怕也屬比肩之列。黃侃的讀書、治學精神是今人難以企及的,讀書破萬卷,自然底氣十足,對中國文化本位有足夠的信心。
同陳寅恪的紳士風度、柔中有剛不同,黃侃是直截了當的剛強、張狂。劉師培曾經動員黃侃等人擁戴袁氏稱帝,話未說完,向來遵師重道的黃侃即起立:“如是,請先生一身任之!”說完拂袖而去,到會的眾人亦隨之而散。
黃侃的狂是出了名的。他有“民國禰衡”之稱,想罵誰罵誰,曾氣得胡適差點瘋掉。年輕的黃侃曾去拜訪王闓運,王是當時的文壇領袖,德高望重,王對黃侃的詩文激賞有加,誇讚道:“你年方弱冠就已文采斐然,我兒子與你年紀相當,卻還一竅不通,真是鈍犬啊!”黃侃的回答是:“您老先生尚且不通,更何況您的兒子!”,氣得老頭兒當場暈倒。
馬寅初去看他,談到《說文》,他置之不理,馬寅初問他,他回答:“你還是去弄經濟吧,小學談何容易,說了你也不懂!”對馬先生能如此說話,這狂得也有點過了哈。
有學問,脾氣大,誰也拿他沒辦法。他和校方有下雨不來、降雪不來、颳風不來之約,因此人稱他為“三不來教授”。他堅守典籍,尤重《毛詩》、《左傳》、《周禮》、《說文解字》、《廣韻》、《史記》、《漢書》和《昭明文選》,被人稱為“八部書外皆狗屁”……
黃侃不僅是著名的學者,也是是辛亥革命的先驅之一。他的一生光怪陸離:新與舊、激進與保守、放蕩不羈與謙虛嚴謹嚴密交織於一身。他的性格中有不少這樣的南北兩極,看似水火不容,實則和諧統一。
黃侃曾說“不滿五十不著書”。1935年,黃侃五十大壽,章太炎十分高興的贈他一副對聯:“韋編三絕今知命,黃絹初成好著書。”上聯以孔子“五十讀《易》”的典故,稱讚他50年來都在勤奮學習;下聯用蔡邕《曹娥碑》的古典,希望黃侃今後可以潛心著述。黃侃見聯大為恐懼,因為章太炎聯中嵌有“黃絕命”三字。殊不知,章太炎的聯句竟成讖語。是年10月8日,黃侃與世長辭。一代鴻儒,英年早逝,令人扼腕。
學界公認:黃侃憾50歲即去世,雖未出版任何著作,卻毋庸置疑是海內外首屈一指的國學大師。可惜的是,現在能知道他的人,太少啦。
最後要說的一點是,雖然黃侃說他不到五十不寫書,但他僅在《十三經》上面寫的那批註,就已是文化鉅著了,毛主席曾將他批註的這兩本書借去,翻看了一輩子,直到辭世也沒還回去,可見其學術價值之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