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行二十四載 只為讓鄉村孩子寫“最美漢字”
過去的24年裡,秦老師的車輪無數次碾壓過崎嶇的鄉間小道,也曾在雨雪天氣中陷入泥濘,但行駛的終點一直未變--他為鄉村孩子開設的寫字公益課堂。
秦翔是安徽省阜陽市臨泉縣迎仙鎮人,從小酷愛硬筆書法。這些年來,他至少奔波過34所鄉村學校,輔導過7000多名學生,騎壞過3輛腳踏車和4輛電動車。
如今在用的那輛藍色電動車已經修了十幾次,前擋風板和側面車身佈滿劃痕,黑色後視鏡是後來換上的,輪胎瓦圈和擋泥片,則是用鐵絲和繩子臨時固定住的。
秦老師中等身材,穿著有些年頭的牛仔褲、白襯衫和涼鞋,再加上1300度的厚鏡片,勾勒出這位44歲民辦教師的全部形象。用了3年的手提袋裡,裝的是他的“寶貝”:硬筆規範漢字書寫教材,兩份要影印的報紙習題,還有學生在書法比賽中獲獎的獎狀。
今年淮河汛期,秦翔冒雨前往臨泉縣城關街道董莊小學留守兒童課堂。40分鐘路程裡,電動車多次駛過積水路段。到校時,他褲腳被泥水打溼,來不及歇腳,先去影印習題。此時,30多位學生已坐好,滿懷期待望著門外。
課堂上,伴隨著粉筆寫字的嗒嗒聲,一個個工整、雋秀的楷體漢字出現在黑板上。並不寬敞的教室裡,每個孩子都仰頭望向講臺。下課後,學生圍到講臺前,有人請教作業,更多人則說上幾句道別的話。這就是秦翔24年來重複經歷的上課場景。
1994年,還在讀高二的秦翔因身體不適休學在家,鎮上魏莊小學校長韋貴安找到他,說學校沒語文老師,想請他代課。秦翔抱著試試看的心理答應了。第一次上課時他發現,同學們早已在街上買了各式各樣的輔導手冊,書上都是勾勾畫畫、圈圈點點的痕跡。
孩子們穿著破舊、不合體的衣服,握著長長短短的鉛筆頭,卻有著渴望學習的眼神,秦翔被觸動了。從沒當過老師的他也遇到很多困惑,課堂效果並不理想。上班第五天,他騎車15公里,找自己的啟蒙恩師、小學班主任李彩平求助。
李老師將自己的教材送給秦翔,並叮囑他:“好好幹!”秦翔顫抖著雙手接過包著嶄新書皮的《教師教學用書》,含淚告辭。
從這之後,秦翔就沒離開過講臺。他還自學農業知識,為鄉親們提供免費技術諮詢。發現孩子們寫字歪歪扭扭,有學生連自己寫的字都認不出來,他萌生了開設書法課的想法,但學校資金困難,沒辦法再另發一門課的工資,秦翔表示:我不要報酬!
開始,秦翔沒有系統的書法教學指導,只能用“笨辦法”,一遍遍示範,讓孩子們臨摹、學習。
1996年,秦翔從廣播中得知,安徽省教育科學研究所正開展小學生硬筆書法教學研討。他趕到鎮上打電話,透過114查詢臺,輾轉找到教研所的周根寶老師。
“‘出’字最後一個筆畫到底是豎還是點?寫‘五’字時,為什麼中間一豎會向左斜,學生容易寫成直豎怎麼辦?”電話撥通後,秦翔如飢似渴地請教了很多問題。他至今難忘電話那頭,周根寶熱情的聲音。“我們這有《試教通訊》,我寄給你。打電話太貴,有事,我們寫信交流”。
從《試教通訊》裡,秦翔看到一套與語文課本配套的硬筆漢字教材,他自費買來,將內容抄下來。那時農村還沒有影印機,他把蠟紙墊在鋼板上,先用鐵筆燒錄文字,再用油印機影印。自此,秦翔的寫字課,第一次有了學生“教材”。
他教的是五年級學生,一學期後,其他4個年級的學生都吵著要秦老師上寫字課。打那以後,秦翔一週要上至少20節寫字公益課。
1997年年底,秦翔所帶班級的48個同學去鎮裡參加語文統考,試卷全部被評為書寫一類卷。評卷總結會時,鎮上教育辦公室一位領導發話:“每個學校都要帶一份魏莊小學五年級學生的試卷回去,看看人家的字和卷面!”
秦翔也從未放棄提升自己。他一邊上班,一邊讀電大。6年裡,他不曾缺席一次面授課。經過努力,秦翔不僅取得了夢寐以求的教師資格證,還考取了北京語言大學的漢語言文學教育本科學歷。
然而,在推廣硬筆漢字規範書寫過程中,秦翔也沒少碰壁。2007年2月,秦翔來到縣城一所民辦學校,興沖沖地開了硬筆書法公益課。期中考試後,校領導就表達了異議,學校要的是出成績。秦翔不肯讓步。最終,他被學校解僱,這是他第一次因為“寫字”丟了工作。還有一次,秦翔到一所學校做推廣,負責教務的老師嘲諷他是“閒人”。
後來,教育部印發的《關於中小學開展書法教育的意見》和《中小學書法教育指導綱要》中,都指出“硬筆與毛筆兼修,實用與審美相輔”。秦翔觀察到,周圍很多學校,鼓勵學生學硬筆書法的氛圍濃厚了。他琢磨,自己還得繼續提高教學水平。
2015年,聽說西泠印社出版社的專家來阜陽市培訓書法老師,原本不在培訓範圍內的秦翔,從鄉下騎車60多公里趕來。出版社的許曉俊老師聽秦翔說了自己的經歷和困惑,很感動,不僅推薦秦翔參加培訓、教研活動,還幫他找到一些教材和專著。這讓秦翔更堅定了紮根鄉村的決心和底氣,他也摸索出更系統、快速的思路和方法。
“先教學生坐姿和執筆姿勢,只有過了這一關,才能教筆畫、結構、字詞,以達到規範、端正、整潔、有一定速度的教學目標。”秦翔說。
其實,秦翔身體並不好,走路時腿腳不穩。那是因為他之前下鄉授課時,受過兩次傷,都是沒等傷好就繼續下鄉了,“怕耽誤上課”。
因為太忙,他放棄了文學創作的愛好,甚至在兒子初、高升學的關鍵階段,以及妻子手術住院時,他都很少陪伴。兒子就曾對秦翔發過脾氣:“您難道想要累死在支教路上嗎?”漸漸地,妻子和兒子也默許了他的“執拗”。這幾年,從不網購的秦翔經常收到快遞包裹,都是在武漢讀研究生的兒子寄來的中藥膏,還有教育書籍和書法教材。提到這些,秦翔哽咽了,他覺得自己虧欠家人太多。
2015年以來,秦翔教書平均月工資只有1300多元,最高時只拿到1800元。這些年,他省吃儉用,衣服穿褪色了也不買新的,但他卻堅持自費給學生訂報紙、買教材。為了更快到達支教學校,他花2600元買了第一輛電動車,這相當於他當時3個月的代課工資。
有一次,在一所民辦小學推廣公益課時,校長原本並不支援,便讓班長去問問“民意”。班長來到班級裡問道:“你們想學寫字嗎?如果學了,作業會比別人多啊!”
“我們不怕!”全班63個學生全部舉手投了“贊成票”。那一刻,秦翔覺得,這些年,自己所有付出都是值得的。
秦翔的父親秦友恩曾是一名鄉村民辦教師,一直堅持義務給學生補課。秦翔6歲時,父親教他學寫了“人”字,並語重心長地說:“一撇一捺寫成人,堂堂正正做好人。”
24年來,秦翔每到一個學校開公益課,都會進行隆重而簡樸的“開筆禮”。他會用粉筆工整地書寫:我是中國好少年(兒童),我愛偉大的祖國。說好普通話,寫好規範字。孩子們則跟著朗讀。
緊接著,秦翔會講解“國”“學”“習”“愛”等漢字從繁體到簡體的演變,引出漢字的形、音、義之美,並勉勵同學,有“國”才有“家”,要努力學習。
2001年,秦翔帶的三年級學生秦桂敏在全國小學生鉛筆字比賽中獲三等獎,她是秦翔教的第一位獲全國獎項的農村娃。“桂敏家很困難,但學習很用功,是個好苗子。獲獎後,原來不善言語的她變得開朗,還自願當起書法課代表。但初中畢業後,家長就讓她輟學打工,可惜了!”
這件事擊痛了秦翔的心,他一直想接觸更多鄉村學生,為他們做點兒什麼。2017年,共青團臨泉縣委教育扶貧專案“夢想學院”招募支教志願者,秦翔當時在3所民辦學校代課,但他還是報了名,選擇去位置偏遠的呂寨鎮、滑集鎮支教。
“其實,學硬筆書法並不枯燥,能品味漢字之美,也讓學生變得自信、專注、有毅力。”一直以來,秦翔也探索將書法教學和詩文作品鑑賞結合。陸游的《示兒》、岳飛的《滿江紅》、歌詞《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等都是課上必寫內容。
這些年來,秦翔帶的多名學生在省級以上硬筆書寫比賽中獲獎,學生或家長經常向秦老師報喜。疫情期間,一位秦翔14年前教過的學生,加了秦翔微信。“我才知道,您這個公益課堂又辦了十幾年啊,感謝您給我們打的基本功,現在覺得真有用!”
天不亮就起床整理教案,晚上頂著夜幕回家,24年的辛勞,讓秦翔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大。他坦言,在流行電腦打字的時代,自己堅持硬筆書法教學,算是情懷,更是責任。
在秦翔老家的房間裡,沒有書櫃,但一直襬放著幾個木箱和紙箱,裡面存放著他手寫的20多本教案,部分學生的作業,以及他的書法作品和教學論文獎狀。2007年,洪水來襲,泡壞了一部分教案,但他沒捨得扔。他對鄉村教育的執著與熱愛,都凝聚在其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