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圖拉,又稱三十里營房,位於新疆皮山縣境內崑崙山與喀喇崑崙山兩大山系之間,歷來都是戰略要衝、邊境咽喉重地。
網上有很多關於新疆邊防的故事,基本大同小異,說“新疆和平解放後的1950年,解放軍一支部隊經過漫長跋涉到達賽圖拉,發現這裡有一支駐軍,官兵衣衫襤褸,鬚髮蓬垢,滿面焦黑,皆露菜色。一見之下,對方喜怨交加,問他們:怎麼換軍裝了?何不早來換防?後來才知道他們是守邊的國民黨軍人,因為關山遙遠,換防部隊數年未至,他們的資訊還停留在國民政府時期。解放軍戰士聽得唏噓不已、痛哭流涕。最終,解放軍將自己為數不多的衣物給養分出一半,送他們安全下山。”
情節很生動,也很煽情,但是很遺憾,這是文學描寫。其實類似的故事還有民國軍人去賽圖拉接清軍防務,情節也是大同小異,只不過換個主角。
戍邊軍人艱苦,以最大的敬意去尊重,這個沒問題。但是,對於中印邊境線的戍邊歷史,“衣衫襤褸,鬚髮蓬垢,滿面焦黑,皆露菜色”,這種描寫適得其反,故事看似悲情,但漠視了聞名於世的崑崙山、喀喇崑崙山的地理地貌,也無視了中印邊境的邊防沿革,所以太假。這種煽情反而是在黑國民黨軍邊防軍人,貶低他們的貢獻。試想,戍邊的軍人連基本保障都得不到,弄的衣不遮體、食不果腹,還和後方完全斷了聯絡,那怎麼履職盡責,保衛邊疆?
晚清左宗棠平定阿古柏之亂後,因賽圖拉地控新疆南部通往拉達克的要衝,左帥目光犀利,立即在賽圖拉建立了邊防哨卡,以遏制英印方面對邊境的滲透。阿古拍作亂靠的就是英國的支援。清帝遜位後,歷經楊增新、金樹仁、盛世才、國民黨中央軍進疆等時期,一直在賽圖拉駐軍,從未間斷,這是中國擁有阿克賽欽主權的歷史依據。這一歷史依據有力地告訴了印度人:這兒是我們的領土!
這種故事,本來僅從細節上就能看出問題;1949年國軍戴的還是青天白日帽徽,同期的解放軍是紅五星帽徽,兩者的區別非常明顯。帽徽是軍人的重要標誌,如果連這個都辨認不清,如果有外來的軍隊怎麼辦?英國控制拉達克後,就曾有拉達克士兵趁清廷無備,竄據過賽圖拉,被清兵趕了出去。但有人樂此不疲,用各種想象來支援故事的合理性。那麼,問題來了。
第一個,賽圖拉守卡士兵吃飯嗎?
如果這是句廢話,對不起,這是故事說的。我們知道,武俠小說裡的崑崙派大俠可以不吃飯,戍守崑崙山的官兵是要吃飯的,那麼好了,糧食從哪兒來?只有兩個途徑,一是靠後方供給,用畜力翻越崑崙山把糧秣運到哨卡;二是守軍自己耕種,自給自足。一個最基本常識是:賽圖拉海拔3700米,地處冰川凍土帶,屬於典型的高寒區,無霜期幾乎可以忽略不計,農作物生長不了。
事實也是如此:直到進入新世紀,解放軍才在三十里營房用大棚種上了蔬菜。在此之前,葉城基地常年用數個汽車團,在開山期運送給養,準備冬儲。無論是賽圖拉三十里營房,還是遠在數百公里外的一線哨卡,只能吃脫水菜和罐頭,即使是新鮮蔬菜,一路上外凍內捂也已經失鮮。長期見不著綠菜,一直是影響官兵健康的頭痛事。新疆地大物博,自古駐軍以屯墾和戍邊並重,但屯田也要分地區,新疆是綠洲農業,有綠洲的地方才能種糧。賽圖拉,種不了糧食,產糧區都在崑崙山以北的綠洲上。
賽圖拉距離皮山200多公里,民國時在中途的曲克達克設有兵站,專門給賽圖拉轉運糧草。從皮山出發穿越崑崙山,最難行的是桑株達坂,人畜常常摔下山谷,但翻過達坂就能到賽圖拉,這個曲克達克兵站,解放軍接管後一直使用到1957年新藏線通車。說邊防條件艱苦,不僅指守防之苦,更有馱運之險,糧食必須依靠後方保障,這才是當地駐軍真實的經歷。
第二個,賽圖拉與世隔絕嗎?
賽圖拉卡是總卡,民國時還設有康西瓦、蘇蓋提等哨卡。駐軍最重要的任務是邊境巡邏。這些邊卡,控制著從拉達克經喀喇崑崙山口進入崑崙山以北的要道。從內部來說,阿克賽欽雖然地廣人稀,但1928年賽圖拉就成立過設治局,就是為了管理邊境地區的民政。1934年馬仲英軍隊佔據和田後,賽圖拉卡周圍的柯爾克孜牧民內遷,但其他地方仍有柯爾克孜牧民放牧。從外部來說,拉達克的商人要馱來印度布料、茶葉、日用品等商品,換取和田的地毯、絲綢和玉石。拉達克人還經常越境來挖鹽,這是阿克賽欽的特產。賽圖拉卡的作用除了巡邊,還要收稅,並根據政府的命令隨時封閉山口。阿克賽欽雖然人煙稀少,但絕不是不見人蹤的“仙境”,派兵守防,就是因為有邊境貿易和邊境侵擾存在,幾年時間見不到人,除非守軍天天睡大覺,不去巡邊,這是在明褒暗貶,妥妥地在黑國軍。
1941年,從喀喇崑崙山口入境的11個拉達克人,被賽圖拉守軍查出攜帶武器,送回皮山拘押了數年才釋放。其中有個叫洛桑丹增的阿里藏民,因為熟知路線,解放後給在崑崙山探路的田武偵察隊當過嚮導,開闢了皮山-賽圖拉-阿里的駱駝運輸線,1957年新藏公路通車前,阿里駐軍全靠這條線運糧。
1944年,積壓在印度的4000多套軍用輪胎和大量軍用布料,由國民政府派員從印度經喀喇崑崙山口、賽圖拉運進,再經南疆轉運內地,這是抗戰期間中印邊境西段一次規模較大的軍援運輸。
1949年10月,青海馬家騎五軍軍長馬呈祥和中央軍系統的葉成、羅恕人,交出部隊出走,本來計劃走葉城路線出境,但葉成迷信,因名字與葉城同音,恐不吉利,改由蒲犁出境,經巴基斯坦赴臺。馬、葉諸人出境前,南疆國民黨軍已接到王震指示,電令各卡,沒有四十二軍軍部所發護照者一律堵回,不得擅自放行。賽圖拉邊卡就有電臺。
1950年時的賽圖拉駐軍,屬於新疆和田邊卡大隊一中隊。邊卡大隊為團級建制,每大隊500人。從盛世才時期起邊卡大隊就是騎兵,主要來源於在東北與日軍作戰失利後、1933年經蘇聯西伯利亞進入新疆的東北義勇軍,並有部分柯爾克孜等少數民族士兵。兵員是經過挑選的,武器裝備精良。
尤其要說的是,民國時新疆的邊卡大隊,在部隊序列裡都寫成瓜代大隊。瓜代,是舊時使用頻率非常高的一個官方用語,古代指瓜熟蒂落時派人接替,意即到期更換人員。瓜代部隊就是士兵要輪流值守。四年不見人來替換的說法,似乎是想把時間段正好放在解放戰爭期間,但熟悉新疆歷史的都知道,1946年初三區游擊隊短暫佔領過葉城,十幾天後,就被擁有重武器的國軍擊退,較為激烈的戰鬥都遠在阿克蘇、溫宿,除此以外,南疆沒有大的戰事,後方基地和前方哨卡的位置也無變化。瓜代一詞的存在,守卡的兵員更替制度已經清清楚楚。
從清朝就採取的輪守制,楊增新、盛世才都不曾改變,到了國軍嫡系來了,一撥人上去再不讓下來,也不讓人去替換,在既無戰事影響又無天災毀路的情況下,只能說,這是又在黑國軍。
事實是,自1943年嫡系中央軍進駐新疆後,邊卡大隊一直隸屬於南疆警備司令部和整編42師管轄。師長趙錫光雲南講武堂畢業,參加過對日作戰,是一個作風嚴謹、注重實幹的軍人,起義後率部在戈壁灘上建起了一座新城市,這就是被稱為戈壁明珠的石河子。
抗戰勝利後,因負邊務職責,趙錫光曾多次組織邊境巡查,舉辦過至賽圖拉以東的參謀旅行,最遠抵達過林濟塘窪地,以熟悉邊境地形、提高參謀作業能力。不要說賽圖拉是邊防總卡,就是一個兵站,如此重要的位置,也必在巡查之列,賽圖拉守軍也絕無可能在大批總部官長到來時,一起躲起來避而不見。
其實,賽圖拉駐軍還配有電臺,2軍5師15團參謀長白純史回憶,該團橫穿塔克拉瑪干沙漠,於1950年12月進入和田後,他即給賽圖拉哨卡發了一封電報,命令其封閉邊境,任何人不得出境。顯然,和平起義後,賽圖拉卡的電臺已在解放軍的掌握之中。國軍電訊人員回憶,當時邊卡的電臺透過收聽印度廣播,對解放戰爭的發展瞭解的很清楚,包括蘭州戰役青馬大敗和解放軍西進的訊息。新疆最高軍政當局發出的9·25和平起義通電,是關係到駐軍前程的重大事件,賽圖拉的電臺又怎麼會收不到。
邊防艱苦是地理環境決定的,苦在哪裡,難在何處,都有歷史可查,更有現實為證。靠違背事實來想象、編造,是對邊防軍人奉獻的虛無化。事實上歷代以來,邊防之苦遠遠超過這種故事。保證糧食補給和抗高反,是當年高原戍邊的基本前提,這是客觀規律,哪個朝代也違背不了,解放後對邊防的大力投入,也正是為解決這兩大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