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晉王朝的滅亡是由“八王之亂”引起,而“八王之亂”的開端,是晉惠帝司馬衷的皇后賈南風臨朝專政,引發司馬氏封王起兵作亂。可是結合賈南風的生平,之所以賈南風能夠在一定程度上造就西晉王朝的悲慘結局,與其家中的一場正妻地位之爭脫離不開關係。
賈南風嫁給當時的太子司馬衷,與其父親當時的西晉權臣賈充有著很大的關係。當時賈充在朝中以“諂媚取容”而勢重,被當時“剛直守正”的侍中任愷和中書令庾純等人對抗。時逢泰始六年,西北“秦涼之變”爆發,任愷以其官職之便,向晉武帝司馬炎推薦讓賈充前往秦、涼都督軍事平叛。
賈充深知這是任愷排擠自己出朝的舉措,便採納了與自己親近的荀勖的建議,把自己自己的女兒嫁給司馬衷。又恰好京師大雪,平叛大軍無法出發,隨後太子司馬衷與賈南風大婚,賈充也得以推脫了出朝平叛之任。
而在這個過程當中,賈南風之所以能夠順利嫁給司馬衷,當然也不是透過“正常”手段,而是其中另有玄機:
初,武帝欲為太子取衛瓘女,元后納賈郭親黨之說,欲婚賈氏。帝曰:“衛公女有五可,賈公女有五不可。衛家種賢而多子,美而長白;賈家種妒而少子,醜而短黑。”元后固請,荀顗、荀勖並稱充女之賢,乃定婚。——《晉書?賈后傳》
賈南風在後世被認為“醜、黑”的緣由並非空談,在《賈后傳》當中,晉武帝司馬炎原本並未打算納賈南風為太子妃,理由是“賈家種妒而少子,醜而短黑”,也就是說賈充家中人丁不旺,而後代又“醜”又“矮”又“黑”。相對而言,衛氏家中人丁興旺,後代又“美”又“高”又“白”。
可是,為何最終賈南風又嫁給了太子司馬衷呢?
《賈后傳》當中記載,當時的西晉武元皇后楊豔,聽信了“賈郭親黨之說”,也就是想要跟當時賈南風的父親權臣賈充,和生母郭槐,結為“黨親”,所以才想要讓自己的親子,也即當時的太子司馬衷娶又“醜”又“矮”又“黑”的賈南風。
經過“元后固請”楊豔堅持向司馬炎請求,以及當時荀顗、荀勖對賈充之女賈南風的誇讚,於是賈南風與太子司馬衷的親事終於確定下來。
而親事確定之後,賈充也得以借皇儲婚事,而“逃避出朝”,讓任愷排擠自己的打算落空。
賈南風的生母郭槐,其實並非賈充的原配正妻,其原配妻子李婉,因為父親李豐謀害司馬師而未遂受到牽連,被髮配到樂浪郡數年。賈充以為李婉不能歸來,便娶了後來的郭槐,郭槐與賈充的長女便是賈南風。在賈南風嫁給太子司馬衷的謀算當中,郭槐也參與到其中。
初,賈充妻郭氏使賂後,求以女為太子妃。及議太子婚,帝欲娶衛瓘女。然後盛稱賈后有淑德,又密使太子太傅荀顗進言,上乃聽之。——《晉書?武元皇后傳》
《武元皇后傳》當中記載,郭槐曾經賄賂武元皇后楊豔,求楊豔答應讓自己的女兒賈南風為太子妃,這其中賈南風的生母郭槐的“請求”意圖較為明確。
而當時楊豔正擔心自己“痴傻”兒子司馬衷,雖然是太子身份,但卻面臨著司馬炎想要廢除的威脅。因此,楊豔便答應了郭槐的請求,與當時的西晉權臣賈充結為“賈郭親黨”。
楊豔想要保證自己親子司馬衷太子之位的意圖非常明確,在後來臨終之前擔心司馬炎廢掉司馬衷,便求著司馬炎立自己的堂妹楊芷為皇后,足見楊豔的“愛子心切”。
利用楊豔的“愛子心切”,讓郭槐用朝中賈充的勢力獲得了楊豔的認可,然後賈南風才得以最終嫁給了太子司馬衷。也讓又“醜”又“矮”又“黑”,原本沒有希望嫁與皇室的賈南風,有機會進入宮中,這是日後賈南風在西晉朝中“興風作浪”的最初條件。
那一年,賈南風才十五歲。
不過,值得去思考的是,郭槐千萬百計讓女兒賈南風嫁給太子司馬衷的目的,除了替丈夫賈充解除被任愷逼迫出朝的危機,以及世俗理解當中的榮華富貴之外,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目的,那便是依靠女兒賈南風太子妃的身份,來確立自己的“正妻”身份。
其實在中國大部分古代王朝之中,男子只能擁有一個“正妻”,其他所納便是妾。若是遇到原配正妻早亡或者離婚等特殊情況,才會出現重新娶“正妻”的情況。
賈充的原配妻子李婉,因父親李豐之罪受到牽連,被髮配到外地多年。而賈充認為李婉不會再回來了,便又娶了正妻郭槐。但是,適逢司馬炎大赦天下,讓李婉得以回來。
而這便讓賈充面臨擁有兩個具有“正妻”身份的情況,而賈充解決這種在古代禮法、宗法下的難題,也十分巧妙。《賈充傳》中記載,“帝特詔充置左右夫人”,賈充讓李婉和郭槐都具有了“正妻”的名分。
但是,雖然李婉和郭槐的名分都有了,但是主次、尊卑等問題又接踵而至。作為後來的妻子,與賈充生下二子二女的郭槐,自然不願意自己“正妻”主母身份被重新歸來的李婉搶走。因此才有“郭槐怒,攘袂數充曰:‘刊定律令,為佐命之功,我有其分。李那得與我並’”,郭槐自然是不允許賈充接回李婉的。
賈充也就未將歸來的李婉接回自己的府邸之中,而是“為李築室於永年裡而不往來”。雖然史料當中記載,賈充是為了自己宰相的天下表率,而拒絕擁有“左右夫人”的殊榮,這才“雖不遣後妻,多異居私通”。
但已經被晉武帝下詔,准許擁有兩個正妻的賈充,不敢接回元配李婉的緣故,自然並非完全的宰相表率,需要知道這位顧及表率的賈充,當初可是弒殺魏帝曹髦的元兇。並且,在西晉王朝靠著“諂媚取容”而得以成為司馬炎依仗重臣,又何必為了“左右夫人”的殊榮而不敢接回李婉?
由此來看,這其中自然有居於府中的另一正妻郭槐的嗾使,“郭槐怒”才是賈充不敢接回李婉的真正原因。
但是,李婉與賈充也生有兩個女兒——賈荃和賈浚,甚至賈荃還是當時齊王司馬攸之妃。齊王妃的生母,尚不能回到府中居正妻之位,焉有這般道理?
荃、浚每號泣請充,充竟不往。會充當鎮關右,公卿供帳祖道,荃、浚懼充遂去,乃排幔出於坐中,叩頭流血,向充及群僚陳母應還之意。眾以荃王妃,皆驚起而散。充甚愧愕,遣黃門將宮人扶去。既而郭槐女為皇太子妃,帝乃下詔斷如李比皆不得還,後荃恚憤而薨。——《晉書?賈充傳》
李婉不被賈充接回府中,李婉的兩個女兒賈荃和賈浚便請求賈充,但賈充不理會。等到當時賈充被侍中任愷推薦去關中平叛,朝中官員在帳中商議出征事宜。賈荃和賈浚便進入帳中跪下磕頭,請求賈充和群臣讓母親李婉回到府中。眾人因為賈荃齊王妃的身份,趕忙起身四散。
這算是李婉的女兒憑藉齊王妃身份,來逼迫賈充接回母親的盤算。但是,即便是如此逼迫,賈充依然沒有將李婉接回府中。而面對李婉的女兒以皇室身份,替自己的母親來爭奪正妻之位的情況,郭槐自然也想要穩固自己在府中地位。
於是,這便有了郭槐之女賈南風嫁給太子司馬衷成為太子妃的事情,雖然不能將賈南風嫁司馬衷的初衷,全部歸於郭槐想要藉助女兒賈南風的太子妃甚至皇后身份,來鞏固自己在賈府中的地位。但結合賈南風成為太子妃之後,便有了詔令“斷如李比皆不得還”,規定像李婉這種後歸來的情況,不得返回府中。這與之前“左右夫人”的詔令有著很大的衝突,其中自然包含了賈南風成為太子妃的影響。而由此來看當初郭槐讓女兒賈南風入宮的意圖,就更加明確了。
而憑藉女兒賈南風太子妃之位,郭槐也成功的在與李婉正妻之爭中獲勝,保住了自己在府中地位。那麼,從這個角度來看,當初郭槐“使賂後,求以女為太子妃”,請求武元皇后納自己的女兒為太子妃,其中的目的自然也包括了鞏固正妻地位的意圖。
按照常理來說,賈充的兩個嫁與皇室的女兒,雖然並非同一正妻所生,但的確讓賈充擁有了極其尊顯的地位,在朝中位高權重的賈充對於雙方自然原本不會出現過於偏重的情況。
這也就有了在晉武帝司馬炎病重之時,面對著齊王司馬攸和太子司馬衷兩人誰來做儲君的選擇時,賈充面對當時河南尹夏侯和的質問“卿二女婿,親疏等耳,立人當立德”時,賈充難以做出回答。
當時齊王司馬攸和太子司馬衷,都是賈充的女婿,在尋常人看來,都會與河南尹夏侯的看法一樣,賈充與兩個女婿的關係都應該是“親疏等耳”。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夏侯和以齊王司馬攸賢德的理由,想要讓賈充支援齊王司馬攸繼任皇統。
而即便是本應該親疏等同的關係,賈充作為當時西晉權臣,自然也絕不會置身事外。在支援太子司馬衷還是齊王司馬攸的選擇上,如果不去考慮當時朝局,單從賈充的“家事”來看,賈充是受郭槐影響強於李婉的。
尤其是賈南風被立為太子妃之後,司馬炎下詔斷絕了齊王妃賈荃讓生母李婉回府的意圖,在這種情況下,尚因“郭槐怒”就不敢接回李婉的賈充,在齊王和太子之間會更親近於誰?
答案當然是太子司馬衷。當時賈南風為太子妃,郭槐又在家中影響賈充,自然賈充在時局立場之上,更加親近太子司馬衷。
而且,結合當時朝中與賈充親近的勢力當中,如荀勖、馮紞等人,與齊王司馬攸之間並不相和。這更加能夠確認當時賈充在司馬攸和司馬衷之間的選擇,自然更加傾向於太子司馬衷,而並非夏侯和所認為的“親疏等耳”。
再有,郭槐利用賈充在朝中權勢,勸說武元皇后楊豔納賈南風為太子妃,而武元皇后也認為透過聯姻關係,可以與賈充形成“親黨”,再結合當時楊豔、楊芷背後的楊氏外戚勢力,如楊珧等,也是推動齊王司馬攸離開京師赴封國的勢力。而當時與楊氏結為“親黨”的賈充,面對當時尚勢大的楊氏外戚勢力,按照利益的考量也會選擇支援太子司馬衷。
那麼,總體而言可以這麼理解:郭槐為了爭奪正妻地位的私心,而讓女兒賈南風入宮成為太子妃。而能夠在“家事”之中逼迫賈充不敢接回齊王妃之母李婉的郭槐,自然也能夠對賈充在儲君人選之中作出選擇。正是這些“家事”讓賈充在“政事”上,最終選擇了支援自己的女婿司馬衷繼位。
綜上所述,郭槐和李婉之間正妻地位之爭的這場“家事”,起碼造成了幾個影響:
一是賈充在政治立場上,由原來的“親疏等耳”變成了偏向太子司馬衷。而賈充作為當時西晉朝中權臣,以賈充“馬首是瞻”的臣子,面對賈充的選擇,對於太子的支援愈強,對齊王的打擊愈烈。這是由“家事”影響“政事”的體現。
二是郭槐利用女兒賈南風成為太子妃的身份,來確保正妻地位的過程,間接促進了楊氏外戚勢力的強大,這是賈后專政和“八王之亂”的伏筆。這也同樣是因“家事”影響“政事”。
三是因郭槐的正妻地位之爭,造成了最終賈南風成為皇后之位,成為西晉末期亂局的發端。賈南風的影響,對於西晉王朝來說是極大的,其與後來外戚楊駿的爭權,以及後來她自身的臨朝專政引致了“八王之亂”,西晉因此而衰弱,最終無力抵抗胡族勢力導致滅亡,甚至讓天下再次陷入數百年亂世。這整個過程算是由“家事”最終影響“天下事”。
當然了,我們也應該明白,不能以簡單的因果論,來分析這場因“家事”而影響“政事”最終決定“天下事”的關係。郭槐與李婉之間的正妻之爭,並非之後一系列歷史演變的唯一原因,但這件“家事”的確在西晉王朝的發展中,有著極其重要的影響。
綜上之探討,從郭槐因正妻地位之爭的角度來看,郭槐和賈充與楊氏結為“親黨”,讓女兒賈南風嫁給賈南風。這不僅讓賈充得以“逃避出朝”,還讓女兒太子妃的身份幫助自身在家中的地位之爭中獲勝。但賈南風嫁司馬衷的影響,並非僅僅幫助賈充和郭槐,還進而引發了西晉末期的動亂。於是,這場起於正妻地位之爭的“家事”,最終釀成了西晉王朝的最終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