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無法征服中國的世界征服者——一個瘸子的霸業!

由 解洪海 釋出於 經典

明永樂三年,1405年初,華夏大地的街頭巷尾已經張燈結綵迎接新春。大多數百姓並不知道,西方數千裡之外,瘸子帖木兒的20萬大軍正沿著絲綢之路悄然進發,準備侵入這個剛剛重回和平的國度。
藥殺水畔,霜雪覆蓋大地,滿眼盡是大大小小軍帳,成群結隊來自中亞各地披盔帶甲的將兵雲集此地。過去商旅絡繹不絕的訛答剌城(Otrar)幾乎變作一個大兵營。然而,挺進明朝之路卻異常艱難。
2月18日傍晚,寒風時時襲來,裹挾著結塊冰雪肆意摔打在士兵們身上,將帖木兒的三圓軍旗幾乎要撕扯成一片一片。
“唔唔,天啊!等......等等,我的腳動不了了!”一位年輕巡哨兵士停了下來,身後是幾個同樣瑟縮的身影。
“繼續走,蠢貨!”領隊老兵在旁責罵。“至少你還有腿腳,知足吧。”
“哎,老......老爹,大傢伙手腳趾頭都快留不住了,這冰窟窿裡還得耗多久啊?”有人忍不住問。
“注意你的舌頭!小子。”領隊有些冒火。轉頭間,他見到幾張滿是風霜的臉龐,冰凌結滿眉毛和鬍鬚,褐色皮膚透露出濃重病態的暗紅。
猶豫片刻,領隊帶著大家躲進馬廄旁的背風地。
“我們緩緩就走,”他說:“今年冬天有夠勁兒的,撒馬爾罕可見不著,你們這些小崽子受不了也是當然。”領隊拍拍身上的雪,繼續說:
“都動一動!別僵了。”
“老爹,您看,不光騾馬,連駱駝都全......趴了,好些弟兄睡下就再起不來,後邊可咋整?”新兵們擠在一堆,哆哆嗦嗦抱怨著。
“人不比畜生強?給你們講吧,天有冷就會有熱。當年我跟隨主上攻打報達(巴格達),那裡太陽會把所有暴露的東西烤焦。靴子踩在地上一會就融化,每個人都恨不得脫掉自己的皮嘞。”領隊摸了摸腰間刀鞘,道:
“你們不知道,那些阿拉伯老爺們家裡藏了多少金銀財寶!破城的時候,若不是主上讓每人必須上繳兩顆首級,我還能多拿一些。”
“老爹您可真厲害!如今咱們去攻打契丹國(波斯語Xitai,指中國)也能發......發財?”
“誰說不是,不過得等主上病體康復。”
“前些日子城裡宮殿起火,大......大家都說兆頭不秒啊。”
“瞎說什麼!不想活了?”領隊老兵猛地站起身。
突然,外面傳來一陣嘈雜。巡邏兵們趕緊拿起武器跑到街面上。
“來者何人?報上名號!”老兵對著人影喊道。
“閃開!我等奉帖木兒陛下旨意帶聖者覲見!”
見來者拿著令牌,巡邏兵們連忙閃開兩邊。激盪的風雪中,一行人急匆匆湧進訛答剌宮殿,只留下一串深淺不一的雜亂腳印。
那位屠滅1700萬人的世界征服者大限將至。帖木兒(Timur)躺在病榻上,他的腳一如既往彎曲著,只是渾身散發出可怕熱量。御醫們低著頭,不敢再多說一個字。他們早已試過了所有降溫的方式,包括用藥和冷敷,甚至將病人用冰塊包裹,可依舊無法阻止主君的發燒。
周圍是不斷抹淚的妻妾,面色嚴峻的將領,人們等待著帖木兒開口。這位君王急躁的語言從來都不可置疑,但今天他只能用微弱的,幾乎難以聽清的聲音在述說。他勸告人們不要哭泣,也不要發瘋似的撕扯衣服,而只需要他們向上天祈禱,求得寬恕。
孫子被安排為繼承人之後,其實可供安排的事情已經不多。群臣退出了房間,只留下剛剛趕來的聖者希別脫剌(Hibelollah)做最後儀式。
當晚8點,帖木兒70歲的生命終結了。
他征服了北方草原的主人——金帳汗國,讓俄羅斯民眾日夜擔驚受怕;他把血腥帶給南方的印度次大陸,用堆積成塔的人頭述說一次虐殺10萬人的血腥暴行;他屠戮了西方的阿拉伯名城和十字軍要塞,將如日中天的奧斯曼大軍打回原型;在向東方明帝國挺進的前夜,這一切終於畫上了句號。
宮牆外只剩下冷酷寒風在嚎叫侵襲,將他殘破的遠征中國之夢化為塵埃。
(今日訛答剌的殘垣斷壁)
瘸子帖木兒來臨:
讓我們回到最初來看看這段驚濤駭浪的歷史吧。
那是1336年,被蒙古鐵騎改變的世界格局正向前延伸。元帝國依舊統治著中原地區,8歲的朱元璋還只是一位放牛娃。在北部絲綢之路途徑的河中地區,也就是如今的烏茲別克、塔吉克、吉爾吉斯以及哈薩克一帶,蒙古帝國分裂出的西察合臺汗國站控著局面。
4月9日,帖木兒降生在了撒馬爾罕以南80公里的渴石城(Shahrisabz)。他的出生沒有伴隨著紫氣雲霞,先知吉兆,而只有一個冷冰冰的名字——“鐵”(Temir在當地土語中意為鐵)。帖木兒家族來自蒙古帝國早年對花拉子模的入侵,比起信仰長生天的祖先,他們現在更接近信仰伊斯蘭的突厥人。帖木兒的父親塔剌海(Taraghai)屬於古老的巴魯剌思部落,在當地頗有權勢。
(今日位於烏茲別克的沙赫裡薩布茲,也就是渴石城,及帖木兒塑像)
金錢和地位並不能滿足少年帖木兒旺盛的獵奇心,他開始尋找各種刺激。有歷史學家稱,帖木兒年紀很小時就和同伴一起掠奪過往旅行者的貨物,把搶到的牛馬羊羔作為戰利品。他在27歲時帶著同伴去牧羊人處偷羊,遭發現後被兩支箭射中,一發傷到右腿,一發射在右手,削去了他兩根手指。也有歷史學家表明,是帖木兒去當了刀尖舔血的僱傭兵,在前往伊朗東北部的霍拉桑為僱主交戰時受了傷。也有人認為,是後來對抗東察合臺汗國時負傷殘疾。無論如何,這兩處傷痕將伴隨帖木兒一生。此後,他的右手無法完全抬起,走路也要依靠一根柺杖。這位身高1米73的男人儘管看起來胸膛寬闊,身材雄偉,但明顯一瘸一拐,他濃厚眉毛下犀利的雙眼卻透露出無法掩飾的殺氣。
世人很快會明白,身體的缺陷,永遠不能成為阻擋人們達到目的的真正理由。
(由出土骨骸和蘇聯考古人類學研究結果,幾乎100%復原的帖木兒真實相貌)
殺兄弒君——
年紀輕輕,瘸子帖木兒的經典形象便已形成,只是沒有多少人膽敢加以嘲笑,因為他透過種種關係已經成為察合臺汗國的領軍將領和重要臣屬。此時的察合臺汗國內亂紛爭不斷,加茲汗(Qazaghan)篡位後導致汗國分裂為東西兩部,相互攻伐。依附加茲汗帶來了顯而易見的好處,帖木兒得以帶兵實戰。即便是小型戰鬥,靈活詭詐的風格也開始出現在帖木兒身上。他很快率1000騎兵入侵花拉子模地區並取得勝利,展現出不俗的臨場指揮能力。
不多久,混亂政局導致加茲汗被謀殺,來自東部汗國的實力派禿忽魯(Tughlugh Timur)趁機攻來。作為國家棟梁,帖木兒被派去與入侵者談判。人們無法得知協商細節,但結果確實讓人乍舌。帖木兒果斷加入了入侵者,並且得到了不少實際獎賞。
就這樣,禿忽魯於大約1360年重新統一了察合臺汗國,或許是勝利來得太輕鬆。禿忽魯打算將富裕的撒馬爾罕交給自己的兒子,動人蛋糕的感覺可想而知,舊貴族們聞訊頓時心生不滿,局勢再度變得暗流湧動。時逢帖父親剛剛去世,帖木兒沒多少時間可以哀悼,他接過家族控制權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充當侵略軍的參謀。寄人籬下的日子當然不會舒心,帖木兒不久就受到禿忽魯兒子近臣的侮辱,年輕氣盛的他一怒之下棄官而走。
一代梟雄雖然偶爾會意氣用事,但決定手段的始終是謀略與狡詐。為了重奪河中,帖木兒和姐夫忽辛(Husayn,帖木兒的姐夫或表兄)合作對抗東部敵人。他們趁禿忽魯死去起兵反抗。兩人採用各種機動作戰方式消耗對手,時不時轉入遊擊和流浪。一段時間艱難奮戰後,禿忽魯之子被迫退往東察合臺汗國。
結果,東察合臺汗國篡位者哈馬爾丁(Qamar Ud-Din)不僅直接殺掉了這個年幼汗王,還屠戮其家族成員18人,幾乎滅族。
隨著對手陷入混亂,河中地區形勢漸漸好轉,帖木兒和姐夫兩人貌似親密的關係也開始慢慢改變。特別是有關如何對待地方大員的問題上兩人分歧很大。一種隱性競爭在兩位親戚間悄悄展開。帖木兒對自己地盤上的臣民表現得慷慨大方,靠對外掠奪來維繫消費。此舉很快得到部落民、商賈、毛拉、貴族以及農民的支援。相比之下,姐夫忽辛就目光短淺了許多。忽辛用理所當然的高稅收來籌集錢財,用嚴苛稅法來限制百姓,還濫用收來的大筆款項給自己修建精美庭院。
三年後,忽辛和帖木兒在河中地區擁立了血統純正的新可汗合不勒沙(Khabul Shah)。有了傀儡作為名正言順的大旗,西察合臺汗國在忽辛和帖木兒掌控下得以恢復。地位上升之後,兩人的矛盾有增無減。帖木兒充分運用一切手段瓦解對方的統治,讓自己逐步處在了有利地位。
1369年,忽辛發現自己走投無路,無論領地還是軍隊都無法再與帖木兒抗衡。絕望之際,他選擇了投降。帖木兒明白姐夫想要活命的急切心情。然而,對一個慢慢成熟的野心家來說,既然已經奪取了競爭對手的一切,為何要單單留下他的性命呢?
忽辛不久便被處決,傀儡可汗和整個西察合臺汗國落到了帖木兒手中。第二年,失去作用的合不勒沙也步了忽辛後塵。
(帖木兒與他的三圓軍旗)
1370年,當不少作對者丟掉性命時,撒馬爾罕倒敲鑼打鼓,喜氣洋洋,那是帖木兒迎娶了來自察合臺家族的妻子。
帖木兒帝國終於出現在世界舞臺上。儘管他本人沒有成吉思汗尊貴的血統,無法成為“大汗”,也因為不屬於先知穆罕穆德的古萊什族群,無法成為“哈里發”,他便依舊扶植起一個傀儡,再自封為“埃米爾”(Amir,意為將軍、酋長)。東察合臺汗國的皮囊之下,帖木兒帝國的血肉已經堅固。響亮頭銜並不是帖木兒追求的終極目標。他心中已經有了榜樣,那就是100多年前創下驚人世界帝國的成吉思汗。
世人往往都崇拜偶像,而帖木兒將用持續35年的無情殺戮來實現他對蒙古帝國的萬般懷念。對於他本人來說,可能歸結於一種執著,但對於所有被侵略國度的民眾來說,就只能是死神襲來的悲哀了。
(小型雕像,死神在指引帖木兒)
穩固河中地區的統治後,帖木兒整軍強兵,他選擇沿襲蒙古軍事制度。用優厚報償來籠絡精銳,用嚴刑峻法來樹立權威,用幾乎天生的領導力來凝聚多種族混合部隊。每一次出征,他總會事先周密計劃,從進軍路線到騾馬糧草,幾乎事事親自過問。至於那些平時好吃好喝圈養的間諜斥候,則會先期秘密潛入敵境。他很少直接強行攻擊敵人,更願意透過分化瓦解讓對方陷入衰弱混亂。
以都城撒馬爾罕為中心,帝國的擴張之路開始了。緊鄰的宿敵東察合臺汗國首先遭殃,在先後7次征討之後,僭主哈馬爾丁落跑中下落不明(1389年),各地紛紛宣佈臣服。帖木兒也不浪費時間完全吞併東察合臺,只任其稱臣內鬥,自己領兵轉向了西方。他不是一個只盯著眼前一畝三分地的君王,他的龐大野心足以讓世人恐懼戰慄。
這幾年裡,好訊息包圍著帖木兒,只有東方時不時傳來一些元帝國的隻言片語讓他心懷疑慮。似乎忽必烈的後人們被新崛起的王朝趕回了蒙古草原,那新王朝還致信中亞各國前去“進貢”。
局勢不明,他決心主動派一些使團帶著恭順的言辭前去朝拜,以便刺探虛實。未來絲綢之路的主人是誰,目前尚難以斷定。
一路向西:
帝國西面原本是早年旭烈兀西征中東建立的伊爾汗國,在長期和北方金帳汗國同胞的鬥爭中,伊爾汗國處於劣勢,衰落以後很快四分五裂。
(自制,帖木兒早期擴張路線)
1383年,帖木兒在此情形下興兵來到了波斯與阿富汗。一盤散沙的各地領主根本無法抵抗帖木兒大軍,呼羅珊等地接連失陷。如同自己的偶像成吉思汗,帖木兒對於主動投降的城鎮還算能寬大對待,但若有絲毫反抗,便會遭到滅頂之災。德黑蘭、霍拉桑、伊斯法罕等地先後升起白旗。
可由於帖木兒以重稅等赤裸裸的壓榨來針對新降伏地區,許多城市的居民不堪忍受起兵抗拒,他們很快受到冷酷無情對待。比如伊斯菲扎爾(Isfizar)的義軍就全被一個個牢牢釘在牆上,任其逐漸斷氣。伊斯法罕因為殺了帖木兒派來的收稅官而遭全城屠殺。據目擊者描述,當時帖木兒士兵將砍下的人頭堆積成塔(類似我國京觀)。全城一共能見到28座龐大的顱骨塔,每座幾乎都由1500個血淋林人頭構成。
如何有效統治被征服地區似乎不在帖木兒的首要考慮列表裡。他只是專門用異常殘暴的舉措來懲治反對者,直到各地領主平民被嚇得喪魂落魄。如此,對波斯的酷烈征服持續了10多年,一波又一波的侵略,一波又一波的起義,直至許多城市化為丘墟,農田成為沙漠。
對帖木兒本人來說,他可能相當享受征服的過程而不是結果。看著撒馬爾罕用奪目金銀裝飾的宮殿,昂貴絲綢絨服打扮的大臣後宮,華麗鑽石紅綠寶石鑲嵌的兵刃,帖木兒並不滿足。他繼續狂熱的發動著戰爭。
儘管喜好奢華,帖木兒無論是閒暇時刻還是出征討伐,總是帶著他精緻的棋盤。紛繁複雜的世界局勢就好似棋局,那些國王蘇丹則握在他手中成了肆意放置的棋子。
北方的同胞:
當察合臺汗國、伊爾汗國陷入內亂之時,北方俄羅斯大地上的金帳漢國也不能獨善其身。一個個野心家粉墨登場。在權臣馬麥(Mamai)被羅斯聯軍大敗於庫利科沃之後,黃金家族的脫脫迷失(Tokhtamysh)成為大汗,一舉重新統一了金帳漢國。
脫脫迷失的力量從哪裡來?為了扶植一個傾向於己方的盟友,帖木兒可沒少下本錢。可脫脫迷失上位之後立刻翻臉不認人,不僅沒投桃報李,反而出兵侵入歸屬帖木兒勢力範圍的亞塞拜然。帖木兒曾為了征服亞塞拜然和喬治亞大費周章,他多次出兵,摧毀了高加索大約700個村鎮,一次性抓走6萬幸存者做奴隸。脫脫迷失不會不明白所有一切。
我們只能說,野心家之間的“友誼”可能從來都是短命又充滿現實主義的。為了讓脫脫迷失明白誰才是主人,帖木兒專門集合了10萬大軍來拜訪他的好鄰居。
(自制,帖木兒中期擴張路線)
1389年之後的數年內,兩支蒙古後裔的大軍開始了多次交鋒。帖木兒率領10萬大軍向北部俄羅斯大草原推進多達1000多公里之遠,接著又向西面東歐腹地前行1600多公里。
昆都爾察河谷戰役中( Battle of the Kondurcha River ),脫脫迷失企圖從兩翼包抄遠道而來的帖木兒,但在對方強大陣列前徒勞無功。倒是被帖木兒一箇中央突擊就打得全軍潰散。
脫脫迷失逃走後不肯氣餒,重新聚集力量發動了捷列克河戰役(Battle of the Terek river )。結果交戰之時,一些被帖木兒暗中拉攏的部落酋長直接叛變投敵,導致脫脫迷失不僅損失慘重,連汗國首都薩萊(Sarai)都被燒成了廢墟。
帖木兒的恐怖大軍於是前往梁贊,將其劫掠一空再付之一炬,接著向莫斯科進發。羅斯人頓時感到世界末日已經降臨,光是一個金帳漢國作威作福就夠他們受的了,如今還來了能隨意蹂躪金帳漢國的無情霸主。各個公國慌亂集中了僅有兵力,牧師們將著名聖像從弗拉基米爾帶到莫斯科,平民農戶們於路跪下虔誠祈禱:“神啊,請救救俄羅斯!”
在每個人都處於絕望邊緣之時,帖木兒的大軍突然轉頭撤退了。他其實根本不在乎毀滅的是桀驁不馴的蒙古兄弟,亦或者平白無辜的羅斯居民。
脫脫迷失不久前還是重新統一金帳漢國的中興大汗,被帖木兒一連串打擊弄得彷彿喪家之犬。他為了復仇,不惜卑躬屈膝求得東歐強國立陶宛的協助。這次他聚集了一支包括蒙古人、立陶宛人、波蘭人、斯拉夫人、摩爾達維亞人,甚至條頓騎士團的軍隊。剛開始反擊還算順利,結果他們稍後遇到了帖木兒部下兩位將軍率領的9萬大軍。立陶宛聯合部隊很快中了誘敵圈套,接近一半的貴族被當場擊殺,士兵也傷亡殆盡。
於是乎,脫脫迷失再也沒有依靠。他四處東躲西藏了好幾年,在最後被暗殺之前,他一定後悔自己為何要得罪那位死神一般的帖木兒。
喋血南亞次大陸:
曾經雄霸歐亞的金帳漢國現在只剩下殘湯剩水,帖木兒決心去新的土地上撒播恐懼。
成功是慾望滋長的溫床。羽翼越發強壯的帖木兒開始輕視周邊各國,他認為自己此前對遠方各國友好已經不合時宜,特別是多次對明帝國的稱臣進貢。於是,帖木兒下令扣押了明帝國和奧斯曼土耳其前來正常外交的使臣,準備對外大規模宣戰。
接下來輪到的是南面印度。1398年,帖木兒大軍勢如破竹的攻入印度大陸北部,他們渡過印度河後,攻克城市屠殺居民。直到德里蘇丹帶著他的精銳象兵前來抵抗。此種象兵可謂武裝到了牙齒,它們長長象牙全都塗上了毒藥,用以增加突破時的殺傷力。不同於一般大象靠厚實皮膚來做天然防禦,德里象兵幾乎每頭都批上了精製鍊甲,讓大象更能抵禦各種圍攻打擊。
帖木兒看到敵人的準備並不動容,眾多書籍和見聞給他的知識足夠對付那些大塊頭了。士兵們有所動搖時,帖木兒下令在陣前挖掘戰壕,並且在一頭頭駱駝背上裝滿乾草木柴。德里象兵衝鋒了,大象剛越過障礙,就見到一大群背上著火的駱駝慘叫著發瘋似的奔向自己。不光是人,就連精銳象兵也被前所未見的奇特景象驚嚇得掉頭鼠竄,後隊的德里士兵可遭了殃,他們被恐慌的象群踏成肉泥。
輕鬆獲勝後,帖木兒軍傲然進入德里城,從將軍到士兵無不大發其財。市民們的反抗又一次被變成一座座高聳的顱骨塔,就像巨大標誌宣示著帖木兒的可怖威權。入侵造成的慘痛創傷讓印度人花了超過100年漫長時間來恢復,累累白骨時時提醒人們失敗的代價。
西方征服者對東方征服者:
1400年,帖木兒對喬治亞和亞美尼亞的征服宣告結束。除了大量人口減少之外,撒馬爾罕市場裡多了許多奴隸可供交易。
(自制,帖木兒晚期擴張路線)
歐亞非交界的地方,很容易讓人關注到西方發生的事情。強力的奧斯曼土耳其像明星般冉冉升起。綽號“閃電”的巴耶齊德將古老的東羅馬帝國打得奄奄一息,歐洲國家為了自救組織的十字軍也被擊敗。他已經準備奪取君士坦丁堡,給自己的王冠加上最耀眼的寶石。
中東地區,薩拉丁的阿尤布王朝滅亡之後,驍勇善戰的馬穆魯克軍閥們控制著聖地眾多名城。他們過去擊敗了最後一次蒙古西征的怯的不花部隊,有著足以令人驕傲的戰績。
然而,當帖木兒大軍出現之時,一切原有局勢全都不復存在。馬穆魯克戰士們沒能擋住洶湧的帖木兒士兵。阿勒頗、大馬士革接連失陷。就象過去蒙古軍一樣,帖木兒放過了城裡的工匠,將其他居民殘殺了個乾乾淨淨。
1401年6月,巴格達遭到侵入。帖木兒軍當即屠戮了2萬多人。這個冷血統治者親口下達了他不容置疑的命令:每名士兵必須交出兩個首級向他展示。士兵們已經殺光了四處逃散的敵人,他們只得將前期俘虜的犯人抓出斬首,可這樣依舊湊不足每人兩個首級的數量。根據時人記載,不少士兵竟然選擇殺掉自己隨行的妻子用以充數。
可以想象那是怎樣一個場面,無數帖木兒士兵渾身血汙,他們面無表情提著一個個披頭散髮的血淋林頭顱,準備呈現給高臺上的主人檢視。在擁擠佇列背後,一座座頭顱塔的陰影完全覆蓋了原本富饒喧鬧的巴格達城。
劫掠完馬穆魯克的主要據點後,奧斯曼土耳其當然是下一個目標。閃電蘇丹在安納托利亞東部早就和帖木兒有著衝突,兩位國王相互隔空對罵了多年。他們用書信互相侮辱對方,深信自己的帝國才是世界上最為偉大又不可戰勝的力量。
1402年,巴耶齊德蘇丹暫時放下對君士坦丁堡的圍困,與長途進軍的帖木兒決一勝負。史上著名的安卡拉之戰(Battle of Ankara)爆發。8萬5千奧斯曼軍隊對陣14萬帖木兒大軍。
六年前,奧斯曼戰士在尼科堡大敗法國精銳騎士。他們的堅韌無畏眾所周知。面對如此對手,帖木兒計劃周密。就像熟捻於複雜變換的棋局,他使出各種手段削弱閃電蘇丹的力量。巴耶齊德不久就發現,自己的部隊不僅被牽著鼻子走,水源還遭到切斷。更嚴重的在於部分塔塔兒人受到帖木兒蠱惑,已經準備離他而去。
正面交戰是嚴酷的。閃電蘇丹的塞爾維亞騎士表現出無比勇氣,“他們像獅子一樣戰鬥”,完全看不出只是奧斯曼人的附庸。塞爾維亞騎士先抵擋住了帖木兒大軍的第一波攻勢,接下來冒著密集箭雨發動衝鋒。黑色打扮的騎士們接連三度突破帖木兒陣列,但因後援不繼,只能選擇後退。
帖木兒充分運用了他的預備隊,在每個關鍵時刻一顆一顆放下棋子。看著自軍越戰越少,敵兵卻越打越多,閃電蘇丹可能人生頭一次感到難以抑制的無力。
群山之中,精疲力盡的巴耶齊德遭到俘虜。根據西方傳說,他被關押在籠子,像一頭被抓獲的野獸一樣送進帖木兒大營(被俘後情況各說不一,可以確定的是他數月後死去)。
兩位征服者在及其難得的情況下見了面,只是一位趾高氣昂,一位困做階下囚。後世無數畫家用他們自己的理解記錄下了歷史性的一刻。昨天還強盛擴張的奧斯曼土耳其,註定要陷入低潮了。
(1878年該題材著名畫作,中央杵拐者為瘸子帖木兒,右側躺臥者為“閃電”巴耶齊德)
正餐完畢,帖木兒也許還覺得需要一些飯後甜點。他揮軍圍攻不遠處愛琴海沿岸計程車麥那(Smyrna)。200名來自西歐的醫院騎士做了殊死抵抗,最終在15天后宣告失敗。帖木兒軍隊依舊例執行了屠殺政策,這裡的基督徒們也慘遭橫禍。
原本指望帖木兒帝國毀滅奧斯曼土耳其來減輕歐洲壓力的各國國王們,頓時心緒萬千,因為西歐君主們之前還熱切給帖木兒寄去自己友好謙卑的信件。
帖木兒對朱棣:
如今的帖木兒有了一長串稱號:“舉世聞名的君主,最偉大的蘇丹,最強大的戰士,世界征服者......”
(帖木兒帝國疆域,深色為直接控制,淺色為附庸國)
北方,橫跨歐亞的金帳漢國被帖木兒玩弄股掌之間,將它扶植將它毀滅。
南方,德里蘇丹國的一個個城市瀰漫著腐臭,無數人、馬、大象的屍首漂浮在河面。
西方,馬穆魯克的城市變作屠場,奧斯曼的大軍灰飛煙滅,連歐洲騎士也只能瑟瑟發抖。
那麼東方呢?
明帝國創立者朱元璋離世後,朱棣奪取了國家,精力旺盛的他忙著一次又一次親自組織對元朝殘部的追殺,不僅鞏固著明帝國對東亞的統治,加強著中華文化圈的朝貢體系,似乎更在追求真正強勁的對手。
(朱棣是中國歷史上唯一一位多次親征塞外的皇帝,戰功彪炳)
儘管帖木兒年近70,但他已經聚集了強大力量,並且耐心了花了長達9個月時間來預備遠征,準備和過去的宗主——明王朝進行一場真正較量。
帖木兒狡詐的謀劃著,他拉攏聯絡了尚未被明帝國完全消滅的蒙古部落,計劃了可能需要行走長達半年的線路,安排了力所能及的後勤給養,並且可能順路解決東察合臺汗國的“遺留問題”。
當他自以為萬全之時,大軍剛剛出發就被突降的嚴寒風雪所困。於是,一切就到了我們最開始講述故事的地方。
歷史的遺憾:
1405年初,玉門關。
一支明軍哨馬呼嘯出城而去,牆頭上,幾位士兵正例行守備。
“隊長,韃子真會來嗎?”
“不要問那麼多,好好擦你的刀。”
“各營兄弟們都加了不少活兒,這恐怕不是白忙吧?”
“就你話多,不是給兄弟們發了新傢伙麼。看看這剛砌的牆,你還想問啥?”
“哦哦,宋將軍(甘肅總兵宋晟)的本事咱們當然信得過。不過那韃子來與不來總讓人等得慌啊。”
“少廢話。幹活!”
老兵直起身,望著初升朝陽溢位的一片耀眼霞光,不禁拍拍厚實的箭垛,脫口道:
“來吧,真來才是好啊!”
(謝謝觀賞長文,歡迎關注。圖片來自網路,侵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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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
《帖木兒帝國》/《帖木兒武功記》 《新元史》 《拉失德史》 《東察合臺汗國與帖木兒帝國之戰及影響》 《論明與中亞帖木兒王朝的關係》 Timur the Great Amir Tamerlane: sword of Islam, conqueror of the world Timur and the Timurid Empire in Central Asia A History of Russia Seventh Edi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