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明朝崇禎皇帝即位之初,農民起義雲湧於內,後金政權崛起於外。此時的明王朝雖然內憂外患,但形勢就總體而言還處於可控制之中。直到崇禎三年發生的一起兵變,使得明、後金的實力發生了根本性的傾斜,這起兵變就是明末席捲了大半個山東的“吳橋兵變”。
想說清吳橋兵變,這要先從“袁崇煥擅殺毛文龍”這件事講起。毛文龍與袁崇煥同是明末遼東戰局的重要將領,前者是平遼總兵官,後者是薊遼總督。
袁崇煥畫像·清代
明朝天啟六年,遼東大將毛文龍率軍駐守鴨綠江出海口的皮島,並以此為根據地建立東江鎮,屯精兵數萬,是後金政權的心頭大患。但此人擁兵自重,一貫吃空餉,不服薊遼督師袁崇煥的排程,且言語多“不遜”。
崇禎二年(1629年),袁崇煥請出“尚方劍”,矯詔斬殺毛文龍,其舊部由副將陳繼盛暫為代管。由於毛文龍在皮島經營多年,威望甚重,深得皮島將士擁戴,其被殺引起了舊部的強烈不滿,“島中將卒聞其死,皆哭雲”。
以孔有德、李九成和耿仲明為代表的毛文龍舊部堅持認為:“文龍無罪,橫受屠酷”。毛文龍同樣有“尚方劍”加身,袁崇煥無權殺他。只是事發突然,毛還沒請出“尚方劍”,就被袁斬殺于軍前。後來,袁崇煥被崇禎帝凌遲處死,兩大罪狀之一,便是擅殺毛文龍(另一條為私通皇太極)。
明末遼東局勢圖
毛文龍對孔有德、李九成和耿仲明三人有知遇之恩。他死後,三人將仇恨轉向新任上司陳繼盛身上,認為此人“不足與謀”。之後,三人聯合成同盟與上司進行軟對抗,消極怠工。為了穩定軍心,明廷採取“散其徒眾”的策略,將他們分散處置。三人被分配到登萊巡撫孫元化的帳前聽用。剛升任巡撫的孫元化對三人很信任,分別委以重任。
崇禎四年(1631年)八月,後金首領皇太極親率兩萬八旗騎兵圍攻關外大淩河城,遼東前鋒總兵官祖大壽困守城內。明朝政府多次派兵解圍未果,遂命孫元化遣登萊勁旅度海北上增援。孫元化對孔有德等人的思想問題並不瞭解,他認為孔有德有遼東背景,熟悉當地情況,便派孔有德率部從陸路增援大淩河城。
袁崇煥與毛文龍的民間形象
祖大壽是仇人袁崇煥的舊將,孔有德心不甘情不願地上路了。他一路上沿途觀望,磨磨蹭蹭,只等那邊大淩河城陷的訊息一到,自己就返回登州覆命。
就這樣,孔有德率部走了兩三個月,直到十一月二十七日才走到河北吳橋縣。諷刺的是,大淩河城守軍因為糧草耗盡已經於三十天前投降後金了,他還在增援的路上。而此時,孔有德的軍糧也已耗盡,又偏偏碰到了雨雪天氣,導致部隊給養不足、伙食跟不上,士兵們怨念滿腹。
新城一個叫王象春的鄉紳在吳橋縣有一片莊園,孔有德部隊路過時,軍中一個飢餓計程車兵偷吃了王家莊園裡的一隻雞。結果,王象春的兒子大鬧軍營,要求孔有德嚴懲偷雞計程車兵。孔有德只得執行軍紀,痛打肇事士兵並遊營示眾,以示懲戒。但王象春的兒子對這個處理結果並不滿意,要求孔有德以人命抵雞的命,殺掉偷雞計程車兵。
王象春之子的無理要求徹底激怒了眾士兵,激發了譁變。憤怒計程車兵一把大火燒了王象春的莊園,王象春之子逃跑,孔有德的軍隊闖下了大禍。
王氏一族是新城勢力最大的名門望族,王象春曾任南京吏部考功司郎中,是東林黨干將,他在《東林點將錄》裡的稱號是:天損星,浪裡白條。他的堂兄王向乾更是兩任兵部尚書,在朝廷里人脈極廣且背景複雜。所以,王象春的兒子才敢如此驕狂悖理!
燒了王象春的莊園後,孔有德的軍隊沸騰得像一口燒滾了的油鍋。正當孔有德為得罪東林黨而坐立不安時,老戰友李九成突然來了,為這口油鍋扔進了一粒火星。
原來,在孔有德北上增援之前,孫元化曾派李九成父子去塞外購買馬匹。結果李九成爺倆半路把買馬的銀子花完了,連個馬鞍子都沒買回來。他與兒子李應元商議:“今反亦死,不反亦死,不如一逞”。就這樣,李九成父子倆畏罪來到吳橋(孔有德與李九成在登州同為步兵參將,級別一樣)。
李九成父子來到吳橋第二天,趁孔有德醉酒之際,把他綁到演武場,然後召集軍隊開會。在會上,李九成“首倡反謀”,慷慨激昂地發表了一番“反明演說”,得到了眾兵士的響應。孔有德酒醒過來時,才發現木已成舟,只得舉兵發動叛亂。
崇禎四年十一月二十九,孔有德率軍從吳橋出發,倒戈殺向登州。
“文官貪財不要命,武將愛錢又怕死”是明末官場的一大特色,加上山東地方駐軍“承平日久,武備廢弛,略無鬥志”,孔李叛軍一路上勢如破竹,連克十幾個州縣,於二十三天後抵達登州城下。王象春一家老小,包括他兒子,也在新城城破時,盡被叛軍屠戮。
當時的山東地區有兩個巡撫:孫元化是登萊巡撫,管轄登州、萊州以及遼東沿海諸島。山東巡撫叫餘大成,轄山東其餘地區。兩位巡撫對孔李二人的叛亂力主“安撫”政策。明廷大臣也多主張“招安”,以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登州是山東軍事重鎮,叛軍久攻不下。十二月底,孔有德與另一位老戰友耿仲明裡應外合,用“詐降”手段騙開了城門,登州失陷。
此役,叛軍俘獲舊兵6000人、援兵1000人、戰馬3000匹、餉銀11萬兩、紅夷大炮20餘門外加從外國引進的西洋火炮300多門。登州總兵張可大畏罪上吊,孫元化自殺未遂,孔有德念及舊情,將其放生。孫歷經千難逃回北京後,被崇禎下令斬首。
佔領登州後,孔有德效法山東歷史名人宋江,在城頭豎起一面大旗,上面寫著四個大字:“替天行道”。他一面引誘遼東沿海的諸島兵民加入,一面向四周積極擴張,兵鋒直指山東另一重鎮——萊州!
在萊州城下,明軍與叛軍較量了四個多月後,新上任的登萊巡撫謝鏈漸感不支,遂嚮明廷請求增派援軍。崇禎帝遣兵部侍郎劉宇烈調集援軍25000人外加6門紅夷大炮增援萊州。沒曾想劉宇烈不諳軍事,逐次向戰場投放兵力,犯了兵家大忌。
劉宇烈用弱旅運送紅夷大炮,結果半路被叛軍“截胡”,6門紅夷大炮一炮沒放,全都資敵了。大量輜重、火器全被叛軍掠去。劉宇烈的25000人,潰敗到只剩600餘人回到萊州。
兩軍對峙一直持續到崇禎五年(1632年)七月初十,孔有德再次祭出“詐降術”。登萊巡撫謝鏈和登州知府朱萬年出城招撫叛軍,剛到營門口,孔有德就下令將朱萬年斬殺,並囚禁了謝鏈,之後也被李九成殺害。
朱萬年的死,讓明廷認識到”招撫政策“已經徹底無效了,不應該再對孔李二人抱有幻想。之後,明廷全力征調精兵,甚至從遼東前線抽調了2000戰鬥力強悍的關寧鐵騎兵參與平叛。
關寧鐵騎兵復原
精兵一到,效果還是很顯著的。八月即解萊州之圍。九月初已兵臨登州城下。孔有德叛軍從戰略進攻被迫開始了艱難的守城之戰。明軍圍城一直持續到十二月份,叛軍糧草耗盡,據《明史》記載:“賊中乏食已久,殺人為糧,熬人為燭,朝不謀夕”。
在敗局已定,完全看不到希望的情況下,孔有德仍然不肯投降。多次試圖突破明軍的包圍圈,但都以失敗告終,李九成也在突圍的時候被一炮轟於馬下,一命嗚呼!
崇禎六年(1633年)二月,監軍太監高起潛在登州郊外的掛傍山築建了一座炮臺,開始用紅夷大炮炮轟登州城。孔有德無奈選擇讓城,乘船從海上逃走,負責掩護的耿仲明三天後逃跑。至此,孔李叛亂被平定。
孔有德和耿仲明突圍後,並沒有投降後金,而是在海上漫無目的地飄著。餘氣未消的崇禎帝下令務必要將這些叛軍全部消滅在海上,“毋得一人還”。
就這樣,孔有德和耿仲明在海上被明軍圍追堵截了長達兩個月之久,兵越打越少。在筋疲力盡得情況下,孔有德下令船隊駛向鴨綠江出海口——歸降後金。
叛亂雖然被平息了,但對於明王朝和後金政權來說,吳橋兵變的影響才剛剛開始
第一,這起叛亂中,有七名朝廷官員被殺,其中巡撫級別的就有三人,沉重打擊了明政權的政治威望。山東各地在叛軍破城時被掠奪一空,萊州以東更是“殘破三百里,殺人十餘萬”。叛軍撤離登州時,留下的是“巷堆白骨,血染黃埃”,嚴重破壞了山東富饒的經濟生態鏈。
第二,孔有德、耿仲明歸降後金,對明朝和後金的影響,要比祖大壽、洪承疇深遠。得知孔、耿二人歸降,皇太極親率諸貝勒出盛京十里迎接,並使用女真人最隆重的“抱見禮”相待。皇太極之所以會如此重視,原因是孔、耿二人不光帶來了一支艦隊,還有後金最想要的紅夷大炮、西洋火器和匠人。這些東西都大大加強了後金的軍事攻擊力,助其在後期與明朝作戰時無堅不摧。
10000斤級紅夷大炮
而明朝損失的不僅是兵員、裝備的金錢,更重要的是科技上的優勢被縮小。而最重要的是,登萊局勢徹底糜爛不堪,山東腹地再無兵員可用,海上牽制力全無,使得後金可以肆無忌憚地在遼東用兵。
第三,這起兵變讓原本就性格乖戾的崇禎皇帝變得更加不可理喻,開始更加不相信臣工,頻繁進行人事調動,懲罰官員。使明末政壇產生了一股巨大的離心力,加速了明末割據勢力格局的形成,以至於地方總兵敢於公開對抗皇權和督撫。
還有一點值得注意的是,明朝在海上圍剿孔有德和耿仲明時,還順帶逼反了尚可喜。吳三桂父子以代罪之身參與登州平叛,叛亂平定之後,吳三桂因功升任遼東總兵。崇禎十七年,吳三桂引清兵入關。順治六年,清廷為了表彰這些漢人的功勞,封孔有德封為定南王,耿仲明封靖南王,尚可喜封平南王,吳三桂封平西王。
吳橋那隻雞不但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也間接地為明末清初“三藩”政治軍事勢力集團登上歷史舞臺提供了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