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華大學原是清政府設立的留美預備學校,其建校的資金源於1908年美國退還的部分庚子賠款。1909年,清政府在北京設立遊美學務處,負責直接選派學生遊美,同時著手籌設遊美肄業館。次年11月,遊美學務處向外務部、學部提出了改革遊美肄業館辦法。其中提到,因已確定清華園為校址,故呈請將遊美肄業館名稱改為“清華學堂”。
1911年4月29日,作為留美預備學校的“清華學堂”在清華園正式開學。後來,清華校慶日即定為公曆每年4月的最後一個星期日,每年的具體日期都隨當年年曆有所變化,並不固定。
時至1916年,清華學校提出籌辦大學的計劃,得到當局外交部的批准。1925年,清華學校設立大學部,辦學宗旨“純以在國內造就今日需用之人材為目的,不為出洋遊學之預備”。同年設立國學研究院,開始向完全的大學過渡。時至1928年,正式更名為“國立清華大學”。
創辦人顏惠慶騎毛驢,只為節省辦公時間
那麼,清華創辦之初的情形究竟怎樣,這所世紀名校是否誕生伊始,即彰顯出特立獨行、與眾不同的品格與風範?如果有人說,當年學校領導乃是“騎毛驢至清華辦公”的,實在匪夷所思,恐怕也令人難以置信。
不過,這話可還真不是道聽途說,確實是清華創辦人之一,曾任駐德國、蘇聯大使的外交元老顏惠慶親口說出,而且還是在1937年清華大學二十六週年紀念會上公開講演裡說出的。
當年4月26日,《華北日報》第九版的“教育”欄目頭條,用整整半個版面的篇幅,重點報道了清華大學二十六週年紀念會的盛況。會上顏惠慶講演中的一句話,即“騎毛驢至清華辦公”,被直接拈提出來作了此次報道的總題。此外尚有時任校長梅貽琦的校務報告與資深校友胡適的講演記錄,以及顏、梅、胡等人的合影,校內師生聯歡活動介紹等等,報道內容很是豐富充實。
要充分了解“騎毛驢至清華辦公”的歷史實情,這篇報道自然不容錯過,相關部分如下:
顏惠慶慨話當年
騎毛驢至清華辦公
梅貽琦稱:五年後經費不成問題
留美生將停派,多請名學者來華
清華園內昨日盛況空前
清華大學昨日舉行二十六週年紀念典禮,上午九時舉行軍訓檢閱,十時在大禮堂舉行紀念儀式,除由校長梅貽琦報告過去五年經過及未來五年計劃外,並請前清華總辦顏惠慶講“清華之歷史及精神”,胡適講“中國近代考證學的來歷”,下午舉行球類賽,晚七時半舉行遊藝會……
顏惠慶講頗多幽默
本人前任所謂清華總辦,即籌委會委員長之意,大家以總辦地位崇高,生活舒服,其實即“行”之一端,苦處甚多。當初本人每週至清華辦公二次,坐騾車,需四小時,來回須八小時,每次僅能辦公二小時。復為節省時間,於是坐車到西直門,下車改乘小毛驢,可減少許多時間。現在今日來看,發展情形,心中欣慰之至。
但本人前赴德國曾參觀克魯伯兵工廠,規模之大,佔據漢堡之半,廠長最後引至其祖父開辦時之鐵鋪參觀,依然舊觀。希望清華亦留一二處開辦之房屋作為紀念。
(一)清華歷史,成文者諸位已可看到,但不成文者今日略為報告。美國退還庚款無條件,但希望多派人到美留學,其意在一方中國可辦學務,一方又有一部款用到美國。當時接受派人赴美后,外務部曾有兩派,一派為那桐等之主張,派翰林、進士赴美;一派為主張派十二歲青年赴美者,後由周志貽及本人提出折衷辦法,辦預備學校,訓練後再赴美。
(二)清華精神,各國各校均有不同精神。清華精神,當時創辦主張少學法政,多學理工。本人經許多考察,清華學生在社會作官者甚少,多為教育家及理工科領袖,此後希望清華對國民生活程度及國民知識多注意促進,實為吾清華設辦之要旨。
上述近五百字簡短的講演摘要,在風趣生動的娓娓道來之中,將清華辦學二十六年來的發展歷程,簡明扼要又深入人心地呈現了出來。作為當年的清華學堂總辦,作為清華創辦的重要歷史見證者的顏惠慶,“騎毛驢至清華辦公”的這一段特別經歷,雖恐怕確實難以寫入成文的清華校史,可卻是紀念會上最能打動人心,最令後來師生感慨的一番不成文的校史罷。
隨後,顏氏在講演中提到“赴德國曾參觀克魯伯兵工廠”,發現這一當時規模居於世界領先地位的兵工廠,竟還保留著其“前身”——廠長祖父開辦的鐵鋪。受此啟示,顏氏“希望清華亦留一二處開辦之房屋作為紀念”,這一建議,與其“騎毛驢至清華辦公”的這一段特別經歷相聯絡,無非是溯往思今,為的只是鞭策與激勵後來者,去傾力推進清華的更大發展。
車站轉乘,學生們騎驢騎馬坐騾車
顏惠慶早年畢業於上海同文館,後去美國弗吉尼亞大學留學。歸國後曾任聖約翰大學英文教授,商務印書館編輯,清朝駐美使館參贊。同年11月,受清廷外務部徵召回國任主事,進新聞處,主編英文版《北京日報》,同時襄助籌建清華留美預備學堂,並出任清華學堂總辦。
因次年1910年東三省鼠疫大暴發,顏氏旋即又參與組建滿洲防疫處;又兼外交事務繁忙,更因1911年“辛亥革命”爆發,在此鼎革劇變、動盪無定的時局之下,顏氏出任清華學堂總辦的時間並不長,工作時間亦復不多。然而,“騎毛驢至清華辦公”的這一段特別經歷,確確實實予其個人記憶中留有深刻印象,故藉此清華建校二十六週年紀念會的機緣,在講演現場有感而發,脫口而出。
通觀整篇報道,不難發現,顏氏講演的報道篇幅並不算特別可觀,之前的梅貽琦之校長報告,篇幅幾乎是其三倍;之後的胡適講演報道篇幅也與其相當,再加上一前一後的學生活動概述,顏氏講演的報道篇幅不過僅佔到整篇報道的六分之一左右。
據悉,及至上個世紀40年代,顏氏撰寫英文自傳“East-West Kaleidoscope 1877-1944:An Autobiography by W.W.Yen”時,仍然提到了清華創辦之初的這一特別經歷,足見其印象之深刻,往事之難忘。自傳中這樣寫道:
清華學校是用美國退還的部分“庚子賠款”興辦的。當時,該校正在籌建中。由周自齊和學部的範源濂擔任總辦和會辦。由於周自齊在外務部的公務繁重,無法繼續承擔總辦的工作,故推薦我接替他。每週我要去籌備處兩次,地址在西郊清華園,離頤和園很近,距城15餘里。從我的住所乘馬車到那裡,需要3個多小時。可是,出西直門,穿過田野,有一捷徑可達。我向來務實,不講排場,每次都租驢代步,在侍役的陪同下,走此近路,可節省一半的時間。
事實上,除了後來可以搭乘京綏火車去清華(達清華園車站之後再步行裡許)較為便捷之外,與顏氏“騎毛驢至清華辦公”的情形相仿,時至上個世紀20年代,都還是有相當一部分去清華的新生或隨行者,仍會選擇乘騾車或騎毛驢赴校。譬如1922年7月,上海《學生雜誌》第九卷第七號之上,刊登有1915年即考入清華留美預備學校,後來赴美深造又出任清華大學教務長的吳景超所撰《清華學校學生生活》,文中就這樣寫道:
清華雖在郊外,然而和北京的交通也很方便。從北京西直門到清華園來,有兩條路可走,一是從西直門車站,搭火車到清華園車站;一是從西直門坐汽車,或坐人力車,或坐騾車,或騎馬騎驢,沿著馬路直達清華學校。
可以想見,當年自天南地北赴清華求學的莘莘學子,有搭乘火車再步行而至的,還有先坐汽車或人力車,再換乘騾車驢馬而至的,真真是現代化與“前現代”風貌混搭的一番獨特景況,令人好不感慨。
紀念會後不久,清華南遷長沙
紀念會當天,待到顏氏在會場上講演結束之後,迅即被深為其講演打動的眾多清華學生所包圍,紛紛要求籤名留念。這樣的情形,也迅即為記者所捕捉,即刻拍攝了照片。《華北日報》隨報道附刊的三張現場照片中,第二張即為反映這一現場狀況的照片。只是因年深日久,影象已不甚清晰。
不過,當年關注清華紀念會的新聞媒體,遠不止《華北日報》一家。僅據筆者所見,尚有天津《北洋畫報》第1548期與上海《中華》第55 期,對此次盛會均曾予以圖文並茂的簡要報道。其中,《北洋畫報》就特別刊發了這一現場照片,並以×O符號來標示影象中的主要人物,且配有明確的圖注稱:
“清華大學廿六週年紀念會,散會情形,O為校友胡適,×為創辦人顏惠慶被包圍簽字。”
可以看到,照片前部影象從左至右,依次為紀念會散場之後的梅貽琦、胡適等人微笑前行,而他們身後則是眾多清華學生包圍簇擁著的顏惠慶。
令人感慨的是,就在此次清華紀念會“散會時來賓步出禮堂”不到三個月之後,“七七事變”旋即爆發,日軍悍然發動全面侵華戰爭,中國全民族統一抗戰也就此拉開序幕。隨著戰事的激烈推進與時局的動盪緊迫,清華隨即南遷長沙,先是與國立北京大學、私立南開大學組建國立長沙臨時大學,次年1938年又遷至昆明,更名為國立西南聯合大學。
1946年10月10日,北大、清華、南開這三所曾於抗戰期間南遷後方,合辦“西南聯合大學”的三所大學,同時舉行開學典禮,正式覆校。1947年4月27日,梅貽琦主持舉辦清華大學三十六週年紀念會。此時,距1937年舉辦清華大學二十六週年紀念會,已整整十年過去了。
文並供圖/肖伊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