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上游新聞訊息,37歲這年,梁江波身上又多了一個標籤——2022年,他收到清華大學社會學系研究生的錄取通知書,“盲人研究生”成為他的新標籤。作為一名先天性視網膜色素變性患者,梁江波自小視力就很弱,直至16歲時雙眼徹底失明,從此連微弱的光感都失去了。
梁江波出生在安徽省蚌埠市,自小因為眼睛問題,求學對於他而言就難於常人。城裡沒有小學肯接收6歲的梁江波,父母不得已只能在家裡掛起舊黑板教他認字,直至11歲那年才輾轉在農村為他爭取到隨班就讀名額。一直以來,梁江波的父母想為兒子謀一個出路,但在資訊閉塞的年代還是走了不少彎路,最終在兒子13歲那年,才獲知江蘇省南京市有專門教育盲人的學校,將梁江波送了過去。
梁江波家中還有一個小他6歲的弟弟,和他一樣有先天性視力障礙。他告訴上游新聞(報料郵箱:[email protected])記者,當時父母將他和弟弟一起送去南京盲校讀書。正因為在校學習了盲文,才給日後的學習生活打下了基礎。
梁江波一直有一個大學夢,在初三時得知青島有一所盲人高中,就去了那邊讀書。因為視障,梁江波雖然成績優秀,但可選擇的大學和專業不多。他在2006年考入北京聯合大學針灸推拿專業。不能參加普通高考,對於他而言一直是個遺憾,但他還是透過努力,在大學畢業12年後考上清華大學研究生,成為該校首位視障研究生。
梁江波考上清華研究生後在清華大學校園。/受訪者供圖
1、獨一無二的考試
2021年12月26日,全國碩士研究生招生考試第一天,梁江波走進了清華大學。他在旁人指引下坐進考場,開始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場研究生考試。
梁江波介紹,作為盲人能夠參加研究生考試,清華大學做了很多提前準備和輔助工作。學校為梁江波設定了入校綠色通道,考試時他一人一間教室,三名監考老師中還有一位通曉盲文。
真正進入考場之前,清華大學就已經為了他的考試做了充分準備,“研招辦聯絡我,確定我以什麼樣的形式參加考試。公共課英語和政治,我要求用盲文考,這樣的話他們就得做盲文試卷。盲文試卷之後還得有翻譯。因為我答完了他們也不認識,他們還得安排好人去翻譯,然後再進行統一的批改。”梁江波表示,他公開課申請用計算機答題,故在考試之前,學校的老師還特意約他做計算機測試,全方面地滿足梁江波的考試需求。
梁江波的試卷,也由清華大學提前準備好。據清華大學社會科學學院官方網站介紹,與一般考生不同的是,梁江波的考研試卷由盲文考卷和電子考卷配合組成。其中,盲文試卷按照保密流程進行翻譯並單獨印製,盲文答卷也需要由不少於2人的專業人員翻譯成明文答卷,互相校驗確認翻譯無誤後,再交由各科評卷組進行單獨評閱。專業課機考試題提前封裝在保密隨身碟中,電子答卷以光碟刻錄的形式備份提交。
在這樣的背景下,梁江波走進了清華大學研究生考試考場。在第一天的公共課考試中,他記得那套試卷發下來,足足有“48頁牛皮紙”。整個考試過程,他需要在盲文試卷上閱題,再在盲文紙上作答。
梁江波上午的考試從8點30分開始,在其他學生11點30分結束考試後,他還有一個半小時的答題時間。據他介紹,這是學校給他增加的時間,“因為不論是盲文還是計算機,我的速度都比普通人要慢很多。盲文需要一個字一個字地去摸,寫盲文底下的牛皮紙是硬的。你得去扎,也要花一定的力氣還花時間。”梁江波記得,上午的考試時間非常緊張,答完題後根本沒有時間做檢查。
機考大多是長材料閱讀分析。聽完題目後,梁江波需要鎖定關鍵語句。成功定位後,還需要透過游標移動進行文字重訪問,再仔細精“讀”,答卷輸入也需如此。做到這些並非是具有特異功能,這一切需要梁江波在初學電腦時,就要把鍵盤上60多個按鍵位置背下來。打字遇到多音字、生僻詞彙時,他還需要逐詞逐句聽辨,必要的時候還得檢視詞義解釋確認選項。
梁江波就這樣參加了連續2天的考試,最終他取得的成績,初試379分,複試445.4分,這是他努力了一年的結果。他告訴上游新聞記者,在準備考研的這一年裡,他抓住了一切可用來學習的時間進行復習,“這一年我基本沒有娛樂活動,上下班的早上和晚上,還有通勤的時間都用來學習。”
梁江波在清華大學校園內留影。/受訪者供圖
2、與眾不同的童年
上游新聞記者見到梁江波時,他正在北京紅丹丹視障文化服務中心工作。如今,他已經是這裡的全職工作人員。因為疫情,研究生課程暫時在線上進行。他說,兒時父母最擔心的就是他以後用什麼來謀生。在曾經的人生藍圖中,他覺得自己日後只能從事盲人按摩和推拿。對於他如今獲得的成績,在當時來看是不可想象的。
梁江波出生時就患有先天性視網膜色素變性,這是一種致盲率很高的眼病。早期他還可以透過衣服的顏色來近距離辨別人,但從13歲開始,視力急劇下降,在大約16歲時變成全盲狀態。
上學之前,他和兒時玩伴們一樣,喜歡調皮搗蛋。那時對於眼疾,他並無太多的意識。直至學齡時,同齡的玩伴都開始走入校園,他只能待在家中,這才感受到自己和其他小孩是不一樣的。
梁江波回憶道,因為視力太差,城市裡的小學都拒絕了他的入學。為此,父母只能在家中掛起黑板,親自教他讀書寫字。他記得,父母借來課本後開始給他上課,主要學習語文和數學,“他們把教我的課文寫在黑板上,每一行中間會隔一段,然後我寫在下面。”這樣的時光持續了5年,11歲時,他得到了去學校讀書的機會。
一所鄉村小學同意接受他入學。他記得,那時父親單位的其他小孩,都有統一車輛接送上下學,而他只能由父母每天接送。雖然視力不好,但梁江波的學習成績一直不錯,甚至還參加過一次競賽。他記得在那次競賽考試中,自己因為視力不好答題慢,但答完的題都是正確的,這引起了監考老師的惋惜,“我記得有兩個老師就在我邊上說話,說哎呀,這孩子可惜了,做得挺好的。”
梁江波告訴上游新聞記者,由於父母對教育的重視,他的學習生活雖然遇到挫折,還是順利地完成了一些基礎教育。他作為過來人,也倡導殘疾小孩早期一定要去普通學校學習,“盲校教育或者是特殊學校在某個階段可以去,當孩子時一定要和普通孩子、明豔孩子在一起玩,一起打鬧。這樣才會構建一個相對健康健全的個性。”
梁江波雖然成功入校學習,但隨著視力的衰退,父母也越來越擔心他日後發展。他們希望兒子日後可以養活自己,但因為資訊閉塞,尋找特殊教育學校都花費了大量心血。在梁江波讀完小學四年級後,父母在親戚那得知南京有盲校,母親去現場看了後決定將家中的兩個孩子送到盲校讀書。
3、感謝那份招生簡章
梁江波記得,剛剛得知自己要去南京時,難掩興奮。“我還要去外地讀書,這個太牛了,還跟同學吹牛呢!”那年,他13歲。
梁江波告訴上游新聞記者,由於沒有盲文基礎,剛去南京盲校時,他和弟弟一起讀一年級,而班級中像他這樣的大齡學生還有好幾位。“一方面,盲校需要住宿,很多家長不捨得,還有一些因為四處求醫被耽誤了。還有的情況,就是和我一樣不知道有盲校的。”梁江波記得,自己讀完一年級後就直接去讀五年級,之後一直在盲校讀到初三。
如今回想起這段求學經歷,梁江波覺得,這對於他和父母而言,都是一個轉折點。“開始學習盲文,接受了更加系統的教育。但我覺得更重要的是幫我建立了更多的連線。”他向記者解釋,這種連線,是指他和盲人這個群體及外界的連線。在那之前,他只知道自己視力不好,但不知道有盲人群體。學習盲文之後,他可以看更多的書,這也給他打開了世界。
即便讀了盲校,對於未來的規劃,他可選擇的並不多。在身邊很多同學都選擇去讀中專學習針灸推拿後,他未來的路似乎也只能這麼走了。“我身邊沒有同學去讀高中上大學,前幾屆的學長也沒有這種情況。所以你會被環境影響,但後來我真是遇上了冥冥之中的緣分,正好收到了那份招生簡章。”
梁江波所說的招生簡章,來自山東省青島市的一所普通高中。當時這所學校給南京盲校初三的班長們寄了招生簡章。梁江波正是初三的班長,他了解到盲人將來有參加普通高考的可能。
梁江波還向記者回憶起一件往事:在收到這封招生簡章前,一位來盲校參加志願活動的小姐姐告訴他,“你應該去上大學”。但那時的他,根本沒放在心上。
經過努力,他成功來到青島讀高中。在入學後一年半時期間,他反覆聽錄音、記筆記、背書、做題,全身心地投入進學習中。但到了2005年高二下學期,他被正式告知:只能參加盲人的特殊高考。這讓梁江波一度想不明白自己奮鬥的價值,非常沮喪。
上游新聞記者瞭解到,至今,盲人特殊教育還是以針灸推拿和音樂兩個專業為主。但在2014年,教育部在《關於做好2014年普通高校招生工作的通知》中做出明確要求:“各級考試機構要為殘疾人平等報名參加考試提供便利。有盲人參加考試時,為盲人考生提供盲文試卷、電子試卷或者由專門的工作人員予以協助。”這一年,被稱為視障考生無障礙參加普通高考的元年。
梁江波在紅丹丹視障文化中心工作。/上游新聞記者 汪璟璟
4、從沒因找工作發愁
2006年,梁江波考上了北京聯合大學。沮喪的狀態在大學被一點點化開,他開始頻繁地參加一些社會活動。“參加了播音主持的培訓,還參加了很多面向盲人的客服培訓等。”這一過程中,他結識了紅丹丹視障文化中心(北京一家致力於為盲人群體提供服務的公益組織)創始人鄭曉潔,並贏得第一份實習工作。
為了考取普通話證書,他在沒有盲文教材情況下,一遍遍聽示範音訊,努力揣摩音訊中的發音、語調和停頓,最後他成功考取了普通話一級甲等證書。這項技能給他此後的人生帶來很多機會,“對於盲人來講,如果不做按摩的話,其他工作幾乎很少的,但我大學畢業後,從沒有因為找工作發過愁。”梁江說,他畢業後先後去了一家媒體公司和一家出版公司。
如今,他已經成為北京紅丹丹視障文化服務中心的一名員工,並在這期間收到了清華大學研究生錄取通知書,攻讀社會學系社會工作專業碩士。他希望自己的經歷,可以鼓勵和他一樣的殘障者,讓他們知道人生有著很多的機會和可能,應該透過努力去實現自己的夢想。
梁江波告訴上游新聞記者,他目前的計劃是先完成學業,之後會在社工領域去推動殘障者可以接受到更好的教育,更好地融入社會。“我希望推進整個社會更加的開放和包容,不僅僅針對殘障者。對所有的弱勢群體、比較特別的一些人群,能夠更加包容和開放。”
記者:汪璟璟
實習生:李杜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