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是詩的國度,是古典詩歌的巔峰,如今傳世的大部分詩作,都源自於唐詩。後世所熟知的詩人,大部分也都是唐朝詩人,如李白杜甫,白居易等等,即便是老弱婦孺,也聽過他們的名字,聽過他們的詩。
唐詩巔峰的背後,便是這些詩人的努力。近當代著名的文史學家程千帆,曾大致將唐詩的流變勾勒了一個輪廓:
唐詩流變輪廓
唐朝初建的30餘年,詩壇瀰漫著梁陳餘風,形式上追求綺美,內容則沿襲宮體。唯有王績在晉宋之間寂寞探尋,詩風獨樹一幟。
之後初唐四傑,沈佺期、宋之問、杜審言等陸續出場,掙脫了宮體詩的束縛,建立了唐朝詩壇的基礎。在形式上,他們構建出了五七言律,以及律絕的體例,並完善了七言古體詩。
同時詩歌的內容也從宮廷生活延伸至人生百態,從臺閣應制,擴大至市井酒肆、山川邊塞。另外此間還有陳子昂,承接漢魏風骨,下啟李杜。
盛唐則是詩歌巔峰中的巔峰,此時名家輩出,田園風有孟浩然、常建、儲光羲等人為代表;另外王昌齡、岑參、高適的邊塞詩,又反映了盛唐時代積極進取的精神。在風格上,前者擅長五言,後者擅長七言,王維則兩種風格和形式兼長。
李白將浪漫主義詩歌推到了極致,有詩仙之名;杜甫忠實而勇敢地反映現實生活,被後世成為詩史詩聖。此後錢起、郎士元、李端、韋應物、司空曙、盧綸、戴叔倫、李益等人形成大曆詩歌的基調。
從唐德宗到唐穆宗這段時期,詩壇又再一次振興,所謂師道,產生了元和新體,一派以白居易為首,核心成員還有元稹、張籍、王建等;一派以韓愈為代表,核心成員有孟郊、賈島、李賀等。
另外還有柳宗元劉禹錫他們自成一派。
晚唐的詩壇則屬於杜牧和李商隱,其他如溫庭筠、韋莊、杜荀鶴、羅隱、陸龜蒙、皮日休等人,雖然有為人稱道的地方,但綜合實力相比這些前輩還是稍有不足。
韓愈《左遷至藍關示侄孫湘》
程千帆勾畫的唐詩流變圖中的名家,大部分都是廣受讚譽,而韓愈卻一直飽受爭議。
《冷齋詩話》中說,韓愈的詩,不過是押韻的文章,雖然健美富儋,但終究不是詩。
陳師道認為:“韓以文為詩……故不公爾。”
王世貞在《藝苑卮言》中更是說:“韓退之於詩,本無所解,宋人呼為大家,直是勢利他語。”
的確,韓愈雖然詩名很大,但能被記住的、廣為流傳的,不過寥寥幾首。儘管後世對韓愈詩歌整體成就褒貶不一,但但有一首詩,卻得到了後世文人一致的認可,此詩就是《左遷至藍關示侄孫湘》: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州路八千。
欲為聖明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
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
知汝遠來應有意,好收吾骨瘴江邊。
韓愈因為上《諫迎佛骨表》力諫迎佛骨,觸怒唐憲宗,差點被處死,幸虧裴度等人說情,才免死罪,由刑部侍郎貶為潮州刺史。
廣東海南等地區,在唐宋看來都是蠻荒之地,潮州離京城數千裡之遙,以古代的交通狀況和環境,韓愈此去可謂九死一生。所以在藍田縣的時候,韓愈的侄孫韓湘連忙趕來,想與他同行。
看到親人,韓愈只覺堅強的心,忽然柔軟了許多,悲傷猝然襲來,於是憤懣地寫下了這首詩。
首聯讓人有一種伴君如伴虎的感覺,皇上一言可決大臣生死,朝奏夕貶,韓愈就被貶謫到了八千里之外的偏遠地區。此聯一氣呵成,“九重天”、“路八千”,“朝”、“夕”等詞形成鮮明的對比,才奏便貶,才貶便行,有激昂悲憤之意。
而貶謫的緣由便是他那一封《諫迎佛骨表》,本來位高權重,如今落得如此境地,後悔嗎?
韓愈在頸聯道出了自己的想法,他認為自己是正確的,是忠義之舉,是想讓國家和人民變得更好,所以他並不後悔,並不惋惜這幅行將朽木的身軀。韓愈的剛直令人可敬,。
可儘管不後悔,儘管是秉持忠義之心,但要背井離鄉,到潮州那樣偏遠的地方,韓語心情還是十分複雜的,終南山濃雲不散,家鄉和長安再也望不到了。“家何在”不僅僅是生離,更是死別。
據記載,韓愈先行之後,他的妻女也被遣往潮州,他的十二歲的小女兒帶病啟程,不堪顛簸之苦,病死在途中。所以韓愈的告別,是痛徹心扉的,他或許也預料到了這種結局。
行路難。漫天大雪,將藍關覆得一片雪白,前路坎坷艱辛,連馬都不想上前,可朝廷令韓愈限期趕到。終究還是要踏上這條路的,韓愈一緊馬韁,灑淚揮別。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
最後一聯,詩人用如話家常的語氣,對侄孫說道:“我知道你遠道而來,定是來為我收檢屍骨、處理後事的。”大有決然之意,悲憤而又悽楚,令讀者潸然淚下。
後世認為這首詩沉鬱頓挫直追杜甫,對仗工整而又渾然天成,蒼涼的景色中,又有沉摯的情感,是他詩作中最好的一首,“擲地有聲,然已開宋詩一派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