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學問之道?簡單地說,就是做人、做事、做學問的目標、準則及方法,古人稱為“道”。古人總是要思考或探索具體事情背後的“道”。
筆者這裡講的“學問”,作為動詞是指學習和詢問(知識、技能等)。語出《易·乾卦·文言》:“君子學以聚之,問以辨之。”清顧炎武《日知錄·求其放心》:“夫仁與禮未有不學問而能明者也。”作為名詞是指知識、學識。《荀子·勸學》:“不聞先王之遺言,不知學問之大也。”
就“學”與“問”的關係而言,清人劉開在《孟塗文集·問說》中說得好:君子學必好問。問與學,相輔而行者也,非學無以致疑,非問無以廣識。好學而不勤問,非真能好學者也。理明矣,而或不達於事,識其大矣,而或不知其細,舍問,其奚決焉?賢於己者,問焉以破其疑,所謂“就有道而正”也。不如己者,問焉以求一得,所謂“以能問於不能,以多問於寡”也。等於己者,問焉以資切磋,所謂交相問難,審問而明辨之也。《書》不云乎?“好問則裕。”孟子論“求放心”,而並稱曰“學問之道”,學即繼以問也。子思言“尊德性”,而歸於“道問學”,問且先於學也。
他感嘆三代而下有學而無問,故特別強調“問”,批評人們不好問的原因是心不能虛。心不能虛,好學之心就不誠,學問也肯定做不好。
另外,把“學問”顛倒過來,“問學”也是一個重要概念,是求知、求學、踐行的意思。《禮記·中庸》:“故君子尊德性而道問學,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溫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禮。”
鄭玄的《禮記注》最早對上段話中的“尊德性”和“道問學”作了解釋:“德性,謂性之至誠者;道,猶由也;問學,學誠者也。”意思是說,“德性”的本質是“至誠”;“道”是取徑、道路;“道問學”即是指人透過自身修養的途徑達到以聖人為標準的“誠”的境界。
因此,“道問學”的初旨也帶有強烈的實用性、踐履性。大意是,君子既要重視道德修養,又需躬行實踐,最初的經典旨在規訓人的內心及其言行,二者並沒有對立的意思。朱陸鵝湖之會,朱熹有令人泛觀博覽而後歸之簡約之意,二陸有欲先發明人之本心而後使之博覽之意,朱以陸之教人為太簡,陸以朱之教人為支離。
後人遂對朱陸之爭主觀上給予“德性”“問學”的區別,此後,“尊德性”與“道問學”所闡釋的關於性命與經典之爭,不斷地影響後來的學術史,及至清代,更由此誘匯出了“漢宋之爭”這一重要的學術命題,形成了性理之學與考據學之爭。
民間大儒段正元則這樣解釋《禮記·中庸》這段話:“是言人之學問,由先天而後天,由後天返先天;由心思意想而到踏實認真,由踏實認真而到至神至妙,由至神至妙而到至平至常,由至平至常而到廣大高明,由廣大高明而到精微純粹。天地人一體,精氣神一貫,智仁勇合德,方能代天宣化。”
在傳統學問之道中,“問”的意義與重要性有時不亞於“學”,孔子喜歡“大哉問”的學生。為什麼《論語》是經典?《傳習錄》成為經典?
其中重要的一個原因是孔子、王陽明學生問得好。學生問得好,老師才能答得好;問得好,才會引出重要的問題;答得好,師生對話才能成為經典。
換句話說,提問必須是有層次、有深度的問,提問者就某一重要問題思考探索了很久,但百思不得其解,這樣把問題問出來,就算老師回答不上來,也可以顯示這個問題的重要性。
《禮記·學記》有一段話說得很好:“善問者如攻堅木,先其易者,後其節目,及其久也,相說以解。不善問者反此。善待問者如撞鐘,扣之以小者則小鳴,扣之以大者則大鳴,待其從容,然後盡其聲。不善答問者反此。此皆進學之道也。”
善於提出疑問請教的人就像劈堅硬的木頭,先劈容易劈的,再劈難劈的節疤(先問容易的問題,再問難題)。等到時間長了,疑問就很容易得到解答;不善於提問題的人則與此相反。善於對待別人提問的人像撞鐘一樣,敲得輕,響聲就小,敲得重,響聲就大,等到他敲到自然從容的時候,聲音才全部發出來;不善於答問的人則與此相反。以上這些講的是進入學問之道的途徑和方法。
段正元以《大學》之道來詮釋學問、問學說:“明明德為學問,親民為問學。”他又以儒家仁智勇三達德來詮釋學問、問學說:“智仁勇三者,成己成人,希賢希聖之學問、問學也。聖人云智仁勇三者,所以行之者一也,我雲所以成之者二也,即內而成己,外而成人。希賢即成己學問,希聖即成人學問。智仁即成己,勇字即成人。學問之道,先成己而後成人……成己為學問中事,成人為問學中事。何為問學?即問事也。問事不行,而再學焉。故勇字為問學,無勇字辦不到。”學問、學問,究竟怎麼學?怎麼問?古聖先賢和現代儒學大師、國學大師給我們留下了寶貴的經驗。
(作者為中國人民大學國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