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國被滅前竟突然變強,拓地千里,兵威四布,卻還是抵不住秦人的套路
據《韓非子 有度》一文記載,魏安釐王在公子信陵君的輔佐下接連奪取河東、管城(今河南鄭州市區,本屬韓國,後被秦國奪入三川郡)、定陶(秦國飛地,天下最富郡)等諸多地盤,並且吞滅了衛國,甚至還拿下了齊國五都之一的平陸,拓地千里,可稱“兵四佈於天下,威行於冠帶之國。”很好很強大。
魏國自魏惠王開始,國力就不斷的在衰弱,國土就不斷的在淪陷,直到信陵君像岳飛嶽武穆一樣橫空出世,兩次領導合縱皆大勝,不僅將秦軍鎖入函谷關不得東出,而且為三晉奪回了大量失地!如果合縱軍能挾連戰連勝之威,繼續將秦壓縮在函谷關內,則六國之舊業可繼;而魏國也將再度復興。
當然這太難了,魏國的大敵秦國就第一個不答應!
——多少年來,從來就是秦欺負六國,六國害怕求饒,我們大秦啥時候吃過這種虧?
秦王越想越氣,氣到極點,就想殺人了!
恰好當時,魏太子增正在秦國當人質,你說他該死就不該死?
秦王於是想殺了太子增洩憤。
趕緊有人勸秦王:殺了一個太子增有啥用?於事無補。不如善待他跟魏國和好,以破壞合縱。
秦王接受了這個建議。
這時呂不韋又跟秦王說:六國合縱,無非靠一個信陵君撐著,只要除掉他,萬事ok!
秦王深以為然,於是問:怎麼除?
答曰:反間!
秦王聞計大喜,差點跳起來鼓掌。這反間計雖然是一個老掉牙的伎倆,但對山東六國卻總是屢見奇效;如當年魏國的吳起、孫臏、范雎,楚國的屈原,燕國的樂毅,趙國的廉頗,齊國的孟嘗君,這些人各個都有驚世大才,卻各個都倒在了反間計之下,可見套路不怕老,只要用的好,挖坑挖得深,鐵杵磨成針!
但是很快秦王的臉又皺成了一個苦瓜。那要如何才能挖出坑來給魏國跳呢?人家信陵君畢竟是魏王的親弟弟,而且在魏國沒人不愛他不崇拜他,誰會幫助秦國去造謠?誰才能讓魏王相信這個造謠?什麼樣的謠又能讓魏王相信?這三個問題不解決,反啥間?犯賤還差不多。
再有一個人跳出來跟秦王說:晉鄙啊,大王忘了十年前被信陵君竊符奪軍而殺掉的魏國大將晉鄙嗎?
啥?晉鄙?他不是死人嗎?死人也會進讒言?
大王啊,晉鄙死了沒錯,但他還有很多門客活著啊,這些門客就是信陵君在魏國唯一的敵人和仇人,找他們就對了!
秦王聞計大喜,這次真的跳起來鼓掌了。
圖:秦莊襄王墓
晉鄙名字雖鄙,人卻不鄙,相反,他是個好領導好同志,他的門客都很尊敬他愛戴他。
但是這樣一個大好人,啥過錯也沒有,卻被信陵君竊符救趙給殺了,雖然是不得已殺的,但殺人犯就是殺人犯,必須受到法律的制裁。
然而信陵君不僅沒有受到法律的制裁,反而做上了魏國的上將軍,聲威震天下,成為人人敬仰的偶像,這是晉鄙門客們所無法容忍的。
一個字,恨!他們好恨信陵君,十年來他們天天都想報仇,卻苦無對策,無能為力,只得蹲在陰暗的角落裡默數自己的傷悲,將一切仇恨深深隱藏。
現在機會來了,秦國人送來了萬兩黃金,要他們在大梁城裡四處造謠,說:“公子亡在外十年矣,今為魏將,諸侯將皆屬,諸侯徒聞魏公子,不聞魏王。公子亦欲因此時定南面而王,諸侯畏公子之威,方欲共立之。”
好一個陰險的謠言,陰險就陰險在除了信陵君想篡位稱王,其他情況都是貨真價實的。
信陵君是天下合縱領袖,一聲號召,各國兵將都會聽他調遣,此言屬實。
各國諸侯只賣信陵君的面子,內心其實不太拿魏王當回事兒,此言屬實。
信陵君兵權在握,擁有全天下最龐大的情報網,擁有全天下最精英的人才庫三千門客,且剛剛擊敗強秦,聲望如日中天,此言屬實。
最屬實的是,信陵君完全有能力取魏王而代之,而且他也是魏國宗親血脈,身份上制度上沒有任何問題。
圖:信陵君
秦人真的很厲害,信陵君所有弱點都被他們抓住了,所以這明明是謠言,他卻很難反駁。
可惜,信陵君白白掌握著全天下最龐大的情報網,關於這個謠言的起源、傳播,以及擴大的所有過程他都一清二楚,但是這又怎麼樣呢?面對如此直指人心的可怕謠言,任何智者勇者仁者,皆無能為力。
更加難辦的是,晉鄙門客為主報仇,在道義上無可厚非,信陵君明知造謠的是誰,也不能派人去對付他們。因為信陵君一向以道德楷模稱詡,他不可能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在中國的傳統文化中,公義私義都是義,大公無私不見得道德高尚,因私廢公也不見得不被人敬仰,所以吳起墨子等大公無私的法家墨家一直得不到中國主流文化的認同,而孔孟等儒家所提倡的“有差別的愛”那一套卻在中國大行其道:只要是臣為了主,子為了父,士為了友,一個人是可以為了另一個人的利益違背大多數人利益的,這不僅沒錯,反而是道德高尚的表現。
所以水滸好漢有時候為了兄弟濫殺無辜,一樣被稱作義薄雲天;所以關雲長華容道義釋曹操,伍子胥為報父仇助吳滅楚,一樣被稱作恩怨分明;這是中國道德文化的一個非常奇怪的現象,它至今仍然影響著我們的價值觀。
所以信陵君無力辯解,如此一來,大梁城很快謠言滿天飛了,所謂三人成虎,眾口鑠金,魏王心中不禁也有了些動搖,開始對他這個麻煩老弟疑神疑鬼。
秦王聞此大喜,他決定再加把勁,使出一條最深的套路。這個套路就是“賀王”,此乃殺傷最強之行動謠言,此謠言不但能當著受害者的面使,還能使其有口難言,越描越黑。當年名重天下的樂毅,就是倒在了這條最深的套路之上。
該套路具體操作方式就是:派使臣還有間諜們接二連三的在公眾場合祝賀信陵君即將成為魏王,無論對方如何否認和解釋,一概露出神秘笑容,或笑的心領神會,或笑他故作謙虛。
如此一來,魏王雖一次不信,兩次不信;一個月不信,兩個月不信,但秦國無比耐心,三次四次三個月四個月堅持不懈的耐心施計,一次又一次的向其賀王,直到最後,魏王終於起了疑心,甚至開始恐慌,莫非這一切真的是魏無忌在為自己稱王造勢?一干奸佞也開始勸魏王早日收回信陵君的兵權:就算信陵君暫時不想取代哥哥魏王,但以後呢?魏王老了,年紀又比信陵君大得多,過幾年魏王死了,太子魏增該如何能駕馭這位名重天下的叔父?
諸位看到了吧,聲望高是好事,但聲望太高有時候卻並不是一件好事,泰戈爾曾說:“我攀登上最高峰,發現在名譽的荒蕪不毛的高處,簡直找不到一個遮身之地。”高處永遠是不勝寒的。
諸位也看到了吧,謠言是多麼的可怕,它似顯似隱,似真似假,還沒來得及等人分清楚,就像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越滾越圓,滾到最後,謠言也就變成了真理,變成了殺人不見血、甚至不見刀的隱形殺手。現在的情況是:魏國的親秦派、投降派以及太子魏增一黨開始在朝堂上猛烈攻擊信陵君,魏國的抗秦派和合縱派則一面回擊,一面鼓動信陵君乾脆就自己稱王算了。
於是,兩條路擺在了信陵君面前:
第一:乾脆將計就計,動用自身的軍事力量和政治力量,清君側,除奸佞,逼魏王退位,自己來做魏王,如此正好可以毫無掣肘的變法圖強,復興魏國。
第二:不去爭辯,順其自然,該幹啥還幹啥,等著魏王來對付自己。
第一條信陵君不願做。他一生視道德如潔癖,魏王既已與他和解,他又豈能負君,破壞自己一生的做人準則?郭沫若郭老曾遺憾信陵君沒有“率性”把魏安麓王幹掉,這樣的想法淺了,信陵君自己都不遺憾,郭老有啥好遺憾的。
第二條信陵君不甘做。任何智者都不會坐以待斃的,與其兄弟反目,不如主動放棄。
於是,信陵君選擇了最決絕的方式擊退謠言,他將一切兵權交出,稱病不再上朝,以示自己並無野心。
這就是信陵君的紅塵。須臾花開,霎那雪亂,他可以說服天下助他力抗強秦,卻不能讓自己的親哥哥相信自己。
信陵君的封號中雖然有一個“信”字,但他一生都掙扎在王兄對他的信任危機裡,世上最悲哀的事兒莫過於此。
終於,謠言平息了,魏王安心了,信陵君的政治生命也結束了。
在最巔峰的時候急流勇退,這是古今很多智者之舉,比如范蠡,比如張良,比如信陵君。
在俗世的觀念看來,這樣的選擇非常明智,但是誰能瞭解他們內心的痛苦。
如果可以做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諸葛亮,誰願意去做泯滅自我老死戶牖的范蠡張良。
現如今,強秦虎視眈眈,六國風雨飄搖,可憐信陵君,心有豪情壯志,力可獨挽狂瀾,卻只能坐看潮湧浪急,於岸邊默然不語。
欲做不能,欲罷不忍,世上最痛苦的事兒莫過於此。
於是,信陵君想到了一個字,死。
與其坐視自己的家國被秦人步步蠶食、眼睜睜看著國人麻木等死,不如華麗的轉身,走入死亡的深淵,這樣還可以以完美的道德形象保住自己品高無暇的白璧之身。
然而經過一整夜的輾轉苦思,信陵君又覺得自己不能這麼做,這麼做自己是痛快了乾淨了,但天下人會怎麼看?他們一定會說這都是由於魏王輕信謠言,白白害死了信陵君,這樣就糟糕了。
他不能為了保住自己的聲名將王兄推向道德的反面,這對家國都是很不利的。當初,秦武安君白起為了證明自己的正確,不斷挑戰秦王的權威,結果逼得秦王不得不殺死他。結果,秦民莫不同情白起而憎惡秦王,影響極壞,這樣的事情不能在魏國重演。
信陵君雖然名為“無忌”,但他一生都在顧忌,不僅不能無忌的活,就連無忌的死,也做不到。
唉,生又生的苦,死又死不得,他該何去何從?
這時,信陵君想到了兩個字,墮落。
對,墮落,不能醉臥沙場,那就去醉臥歡場。
多好的辦法啊!讓自己墮落,既可以減少自己的痛苦而慢性死亡;又可以向天下證明自己已變成了個好酒及色的爛貨,魏王不用他是正確的。
於是,這位名重天下的魏國公子向身後的江湖最後悽然地揮揮手,轉身瘋狂的墮落起來,他終日閉門不出,昏天黑地、加班加點的酗酒縱慾,喝完了酒就玩兒女人,玩完兒了女人又喝酒,溫柔鄉里尋歡作樂,半醉半醒間笑風流,醇酒美人齊上陣,不知今夕是何年,唐明皇都沒他這麼無恥,人家畢竟還講點感情,信陵君純粹就是為了肉慾。
從豪俠名將到封閉宅男,從優雅高貴的豪俠公子到放浪形骸的酒鬼色狼,這不僅是信陵君一個人的悲劇,而且是魏國的悲劇,天下的悲劇,更是整個時代的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