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5日,北京大學現代中國人文研究所成立,北京大學陳平原教授任所長,王風副教授任副所長。在就職演說中,陳平原說:“研究所將引入跨學科的視野和方法,透過重新構建近代以降中國人文學術的知識體系,為探索中國道路的歷史經驗提供學理支撐。”
在成立大會上,來自多個人文領域的專家學者發表感言,回溯過往,並寄希望於研究所能夠成為人文研究領域的旗幟,在不斷變化的世界裡,為中國文化和人文傳統建設注入積極力量。
人文的未來
◎王汎森(臺灣中研院院士)
首先,恭喜北京大學現代中國人文研究所正式成立。陳平原教授是我幾十年的朋友,他要我在這個場合說幾句話,那麼我恭敬不如從命。對於人文學的過去、現狀與未來,我也有一些個人的感受,利用這個機會稍作整理。
人文學在現代科技社會里,面臨的挑戰越來越厲害。科技的力量無遠弗屆,在現實層面上經常擠壓人文的空間。社會上功利主義的氣氛過分強大,也會影響到人文的發展。此外,近一二十年來世界大學的排名,以及各種大小、形式不一的排名,使得人文學的發展碰到前所未有的挑戰。
我個人觀察到,在這個“排名運動”興起之前,人文學因為不受各種KPI指標的影響,還可以比較自由、寬鬆地,比較有餘裕地發展它自己,還可以和社會、科學等方面進行比較多元的對話。可是“指標化運動”起來,而且聲勢越來越大。指標經常輕視或者無視人文部分的表現,對於英文之外的發表輕視或無視,對專書或其他非期刊論文形式表現的成果輕視或無視,這些所導致的結果就是,因為跟世界各種排名系統掛不上鉤,高等教育裡對人文這一塊投資的心力、資源等各方面受到排擠。
我個人多年前曾在一篇英文文章裡提到高等教育的“指標化運動”是如何“編排”我們人文學的發展,導致人文學受到排擠、擠壓,逐漸邊緣化。我覺得“指標化運動”編排下的人文學發展面臨的挑戰和困難,跟我前面講的科技造成的擠壓或者功利主義的社會氣氛等,一樣厲害。
我個人認為人文學有很多工,其中有兩個很重要的,一個是培養思考人生終極目標的能力和答案,一個是培養作為社群中一員的公共德性。當然,人文學的任務還非常多,有美感的,有情緒的,有理念的……有各式各樣的追求。
即使發展科技,人文的訓練和想象也是非常重要的。因為在科技裡,涉及跟人有關的層面非常廣泛,如果沒有人文的想象,科學家對他本身的研究想象程度是要大打折扣的,這些事實上是相關的。
《中庸》說“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天命之謂性”,人努力的不只是盡人之性,而且也是盡物之性。盡人之性,是人文的;盡物之性,是科學的。如果從這個角度出發,新的人文,新的科學,其實都是從《中庸》的“天命之謂性”裡導引出來的。能充分地盡人性,是一種新的人文;充分地盡物性,是一種新的科學,而且這兩個事實上是不分的。人文的修養如何對現代科學的發展有所覺知、有所瞭解,而造成一種新的人文;科學的發展如何對人文有深度的瞭解和欣賞、薰陶,以造成一種新的科學。這兩個是同時並行的。所以,我認為未來人文乃至科學的發展,應該是新人文、新科學,有科學思維的人文,有人文思維的科學,這些都可以回到《中庸》裡面的“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所以我認為人文學未來的發展,應該是以新人文、新科學作為未來發展的一個重要目標。
我個人以為,未來人文學落實到現實層面、培養人文意識的時候,除了傳授和灌輸之外,同時要重視在每個人心中種下一棵芽,培養他們自己去發現、去思考,自己去找到答案的能力。除了傳授、教導、給予,很重要的還是在人們心中種下許許多多的芽,讓他們用自己所得到的資源去發現、成長,並找到答案。因為社會的變化非常之快速,科技的變化非常之快速,本來還在數位時代,現在又要進入元宇宙的時代。
在這個紛紜萬狀、變遷極快的社會中,我們如何用人文的東西來滋養、豐富人生?這個時候除了教導與傳輸,還要在人們心中種下許許多多的芽,吾人才能以非常有創造性的方式,在不斷變化的世界裡,不斷自我成長、摸索、發現,給自己答案。
以上大概是我對人文的過去、現在和未來的一些簡單的看法。當然這個問題是一個非常大的問題,以上所講只是我自己近來在想的一鱗半爪。謹祝賀北京大學現代中國人文研究所順利、成功,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