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外交的失衡，不會因菅義偉的離任而告終，而會因他“最後的花道”而強化。
17日，日本自民黨總裁選舉發布公告，自民黨前政調會長岸田文雄、前總務大臣高市早苗、行政改革擔當大臣河野太郎、自民黨代理幹事長野田聖子4人已宣佈參加競選。現任首相菅義偉坐在首相寶座上的日子，已然所剩無幾。
但菅義偉並不打算黯然離場。9月24日，菅義偉將赴華盛頓出席美日澳印“四邊機制”首次首腦會晤，並分別與美國總統拜登、澳大利亞總理莫里森和印度總理莫迪舉行雙邊會談。這是他在不到半年裡第二次訪美，也是他卸任前最後一次出訪。
日本傳統的劇場裡除主舞臺外，還有一條從觀眾席左側直通向主舞臺的花道。這是主角登場、退場的必經之路。因此，日本社會習慣用“最後的花道”來形容政治家們卸任之際的“個人秀”。
那麼，菅義偉“最後的花道”到底是無可奈何的履行公事呢，還是卸任前暗藏玄機的“收官”之行呢？
菅義偉。圖源：Aljazeera
內政外交雙重失衡
2012年迄今，菅義偉在日本政壇扮演了兩大角色：一是輔佐前首相安倍晉三的官房長官，二是日本第99任首相。前者給人們的印象是沉穩持重、遊刃有餘，後者則是顧此失彼、連遭敗績。他剛上任時的內閣支援率接近70%，到卸任前卻跌破了30%。無奈之下，只好放棄連任，日本“一年一相”的行列裡將再添新丁。
回顧他這一年來的施政表現，可以用兩個“失”來概括——內政失策，外交失衡。
菅義偉在內政上是想有所作為的，諸如新設數字化廳，降低手機資費，在極其困難的情況下舉辦東京奧運會和殘奧會等等。但他最大的失敗是未能有效管控新冠疫情。菅義偉上任之初力推“Go to travel”（去旅遊），本意是想振興疲軟的內需，結果卻造成疫情的大規模蔓延。
東京奧運會的聖火，也沒能照亮菅義偉的選情。圖源：USA TODAY
日本累計新冠確診病例在9月1日突破150萬例，官方承認醫療體系已瀕於危機狀態，超過13萬名患者不得不居家等待收治。同時，日本經濟增長乏力。2020年和今年第一季度都是負增長，第二季度好不容易有了1.9%的正增長，卻在七國集團中墊底。自民黨之所以在今年以來的歷次選舉中均遭慘敗，原因就是菅義偉在“疫情”和“經濟”這兩場考試中都交了“白卷”。
外交領域原本是菅義偉的“短板”，這一年來卻成為媒體聚焦的“熱點”。他在加快對美“一邊倒”步伐的同時，屢屢在中日關係上逾矩越軌，製造麻煩，打破了日本多年來在美、中兩大國間保持微妙平衡的局面。從今年3月的日美“2+2”會談，到4月菅義偉訪美期間舉行的日美首腦會談，都觸碰到中日關係中最敏感的臺灣問題。不僅如此，菅義偉內閣在涉港、涉疆問題上也有不少干涉中國內政的出格言行。2018年以來好不容易重返正常軌道的中日關係，在菅義偉任內出現了停滯不前甚至區域性倒退的局面。
日本一位前駐華大使很早就提醒說，如果日本到了不得不“選邊站”的時候，那就是日本外交的失敗。如今，這句話似乎已應驗了。
鷹派勢力加速抬頭
日本一位評論家如此評論菅義偉：他是大公司裡一個非常盡職的總務部長，卻絕對不是董事長的料子。這一點評不能說毫無道理，但菅義偉任內的外交失衡還有三個深層次的原因。
首先，菅義偉管控能力下降，導致自民黨內鷹派勢力就對華政策肆意攪局。安倍執政後期，儘管自民黨內鷹派議員對其改善對華關係的外交調整頗有怨言，但懾於“安倍一強”的威勢，不敢公開叫板。但這種狀況到菅義偉上任後就發生變化。菅義偉對自民黨的管控隨著內閣支援率日漸走低越來越疲弱。這讓自民黨內鷹派勢力蠢蠢欲動，在失去約束、失去“天敵”的環境下急劇膨脹，最終“綁架”了整個自民黨。
其次，日本國內恐華厭華情緒抬頭，對強勢政治家的期盼讓鷹派勢力抬頭。由於中日兩國綜合國力對比越來越朝有利於中國的方向傾斜，再加上日本媒體對華負面報道持續發酵，日本民眾中恐華厭華情緒抬頭，對華親近感已跌至谷底，人們期盼能有強勢政治家帶領日本走出困境。這就造成了鷹派政治家競相採取對華強硬態度、而越強硬就越能凝聚人氣的惡性迴圈。
日本自衛隊已開啟近30年來最大規模軍演，著力強化“西南方向”軍事能力。圖源：GJ
再次，中美戰略競爭愈演愈烈，誘發日本 鷹派勢力敲打中國的戰略盲動。拜登出任美國第46任總統後，繼承其前任特朗普的遏華反華路線。如果說有什麼不同的話，那就是更注重籠絡盟國，拉幫結派。自民黨鷹派勢力想當然地認為，如果美國拉上盟國一起圍堵中國，中國將難以招架，相信日本可以利用這一難得的機遇踩上中國一腳，而不必擔心來自中國的反擊。
保守趨勢難以扭轉
自民黨已於今天上午進行了總裁選舉的公示。根據《朝日新聞》此前民調，33%的受訪者希望河野太郎成為自民黨新總裁，前幹事長石破茂和岸田文雄分別以16%和14%分居第二、第三位，高市早苗和野田聖子則以8%和3%殿後。石破茂15日在派閥會議上表示，將放棄參選自民黨總裁，並支援河野太郎。
根據自民黨選舉規則，如果在第一輪投票中沒有人拿到過半數選票，就會進入由第一名、第二名候選人進行的“決賽”。從歷史上看，一、二位逆轉的可能性還是存在的。
石破茂雖然退選，但自民黨內的亂鬥仍將持續。 圖源：NHK
但是，不管是誰當選自民黨新總裁和日本新首相，也不管其內政上會推出哪些新舉措，目前這種外交失衡的局面恐怕還會持續一段時間。其理由有三：
一是從各主要候選人涉及外交政策的表態來看，親美疏華、對華強硬是共同特徵。例如，岸田文雄表示自己上臺後將把應對中國作為“首要任務”，揚言要新設負責人權事務的首相助理，建構針對潛在敵人的導彈攻擊能力；河野太郎在擔任防相時曾明言中國是“威脅”，參選後則指責中國試圖單方面改變現狀，日本應透過增強自衛隊和深化日美同盟予以應對；高市早苗更是一再宣稱自己當上首相後會繼續參拜靖國神社。
二是不管哪一位候選人當選，執政基礎都比較脆弱，外交政策“翻篇”的機率並不大。日本在佐藤榮作、中曾根康弘、小泉純一郎這三屆長期政權後，分別出現過長則十餘年、短則五六年的動盪期，內閣更迭像“走馬燈”一般頻繁。菅義偉卸任將開啟第四個動盪期。在動輒換“帥”的情況下，新首相為維持政權不得不跟“風”走，迎合保守的輿論氛圍和鷹派勢力，在對華政策上很難做出符合客觀實際、適應時代潮流的改革。
三是日本政治劣化的趨勢日益凸顯，政治家普遍缺乏長遠視野和綜合平衡的意識。從1996年日本在眾議院選舉中正式引入“小選舉區”制度後，政治家“保鮮期”越來越短。以自民黨為例，現任眾議院議員中當選三次以下的有126人，佔總數45%。“劇場政治”的盛行導致朝野政治家都把精力集中在如何博取眼球、確保當選上，但在國家戰略和對外政策上的創新意識日漸低下，普遍缺乏中長期視野和內外平衡的思維。
消極影響恐將持續
菅義偉在政壇滾打多年，老辣而持重。他的座右銘是“只要有意志就有出路”。凡是認定了要做的，必定不惜一切代價付諸實施。菅義偉此次訪美是早就安排好的，他雖不得已放棄連任，但絕不會自甘沉淪。他會將這次華盛頓之行作為“最後的花道”，讓自己在政壇上再“秀”一把。
總體而言，這次“收官”之行其實是有“一箭三雕”考量的：
第一，消除美國對日本政壇換“帥”的憂慮。鑑於菅義偉訪美10天后便會卸任日本首相，不能不引起美國對日本這一盟友是否靠得住的擔憂。菅義偉將透過與拜登的會晤，在介紹日本政壇走向的同時，重申日本對美國的忠誠和一貫的承諾不變，特別是日本將在對華政策上和美國保持戰略一致，讓美國放心。
第二，夯實美日澳印“四邊機制”的基礎。美日澳印“四邊機制”是前首相安倍晉三於2007年首倡，得到美國的讚賞，並決意將它發展為印太地區遏制中國的“亞洲版北約”。在菅義偉任內，“四邊機制”在今年初舉行了首次影片會晤。這次參加面對面的會晤，是推動這一機制邁向機制化、常態化的關鍵一步。
日本之所以“急美國之所急”，不僅源於國內政治趨勢，也源自政治人物個人的野心。 圖源：GJ
第三，給繼任總裁留下自己的政治遺產。菅義偉是自民黨歷史上唯一不是派系領袖的首相，卸任後未必能像安倍晉三、麻生太郎那樣發揮幕後操盤手的作用。但如果這次華盛頓之行能與美、澳、印達成有約束力的協議，不管是誰入主首相官邸都必須接受和履行，則意味著菅義偉還能在政壇繼續發揮影響。
菅義偉這次“收官”之行能否收到預期的效果尚難預言，但在他首相任內開啟的日本外交失衡局面，無論對日本自身還是對東亞地區而言，其消極影響都是肯定無疑的。
出品 深海區工作室
撰稿 吳寄南（上海市日本學會名譽會長、上海國際問題研究院研究員）
編輯 楊一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