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的貼身丫鬟為何投井自盡, 只因與寶玉的廝混被打嗎

《紅樓夢》中多讖語,最可怕的莫過於“金簪子掉到井裡頭”這句----應驗的太快了!
這句話是王夫人的貼身大丫頭金釧對寶二爺說的。
王夫人的貼身丫鬟為何投井自盡, 只因與寶玉的廝混被打嗎

端午節的前一天,寶玉信步來到王夫人房內,夏日午間,正是人易睏倦之時。供人使喚的丫頭們沒有午休,卻抵不了這長天暑熱的睏倦,一個個手裡拿著針線,眼睛都睜不開了。金釧給主子王夫人捶著腿,也乜斜著眼睛亂晃。
寶玉悄悄進來,把金釧耳朵上戴的墜子一撥,又掏出香雪潤津丹給她送到嘴裡。接著又是拉手,又是滿嘴抹了蜜似的“咱們在一處吧”。金釧困得朦朦朧朧的,隨口說了一句“金簪子掉在井裡頭,有你的只是有你的”。王夫人翻身起來,照金釧兒臉上就打了個嘴巴子,把她攆出去了。過了一天,“金簪子”就“掉”到井裡頭死了。
接著引起全書的重頭戲:寶玉捱打。
政老爹打他,原因有三:
一是嫌他在接待賈雨村時“全無一點慷慨揮灑談吐”;
第二是忠順王府來人說他將王府的戲子蔣玉菡勾引出來。
其實這兩個罪名加起來頂多佔50%,最主要的是賈環乘機告了一狀:“寶玉哥哥前日在太太屋裡,拉著太太的丫頭金釧兒強姦不遂,打了一頓。那金釧兒便賭氣投井死了。”話未說完,把個賈政氣的面如金紙,喘吁吁直挺挺坐在椅子上,滿面淚痕。一迭聲要把寶玉打死。
捱打後,寶玉迷迷糊糊睡著了,夢見金釧兒進來哭說為他投井之情----這麼看來,金釧跳井是為了寶玉了?其實,未必。
王夫人的貼身丫鬟為何投井自盡, 只因與寶玉的廝混被打嗎

寶玉對萬事萬物皆有情,把女孩兒看的更是無比珍貴,他認為女孩子們對自己自然也是極其看重的,頗有些“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看我應如是”的味道。
可惜,齡官見了他滿臉嫌棄,鴛鴦也說自己不把“寶金寶銀寶天王寶皇帝”瞧在眼裡,他夢見金釧“哭訴”不過是心有所思睡有所夢,一點兒也算不得數兒----金釧為他而死,只是他的一廂情願。
可是,金釧不是為了二爺而死是為了什麼呢?而且早在前幾回中,金釧還有一事看起來也頗有挑逗寶玉之嫌啊。
那時元春剛幸過大觀園,因想到那麼好的景緻封鎖起來實在可惜,遂下了一道諭,命家裡姊妹們和寶玉一起住到裡面,“不使佳人落魄,花柳無顏”。
所以賈政叫過寶玉來要囑咐他幾句。且看那回情形:
“賈政在王夫人房中商議事情,金釧兒,彩雲,彩霞,繡鸞,繡鳳等眾丫鬟都在廊簷底下站著呢,一見寶玉來,都抿著嘴笑。金釧一把拉住寶玉,悄悄的笑道:我這嘴上是才擦的香浸胭脂,你這會子可吃不吃了?彩雲一把推開金釧,笑道:人家正心裡不自在,你還奚落他。趁這會子喜歡,快進去罷。”
若說王夫人午休時金釧和寶玉玩笑是揹人之處,那麼這次是當著彩雲、彩霞等眾多丫鬟(光點出名字來的就有五個丫頭,後面還有個“等”字,可見比五個還多)。且主子正在屋裡議事,金釧就敢公然勾引公子爺,她腦子裡是哪根筋搭錯了?又是哪裡借來的膽子?
其實,那根本不算事兒。
王夫人的貼身丫鬟為何投井自盡, 只因與寶玉的廝混被打嗎

寶玉愛紅的毛病人盡皆知,那是小孩兒家的異食癖。
湘雲給他梳頭,他拿起胭脂要吃,被湘雲一把打落。
鴛鴦來找襲人,他又猴在人家身上“扭股糖似的”,涎皮賴臉要吃人嘴上的胭脂,鴛鴦也沒多想,只喊襲人“你快出來瞧瞧”。
可見她們不過是把寶玉當做個有怪僻的孩子而已。
金釧問他“我這嘴上剛擦的胭脂你吃不吃啊”,就如一個大姐姐手裡舉著一支棒棒糖逗逗小孩子。所以旁邊那些丫鬟才會毫不在意,彩雲笑著一把推開金釧就罷了。若金釧真是在大膽挑逗,彩雲等人怎麼會是如此態度?
既然這樣,賈政打他就主要因為賈環的挑唆了?也不是,還源於這對父子對年齡理解的落差。
政老爹眼裡的寶玉已經是大人了,所以要求他接人待物要“談吐慷慨”,可嬌生慣養的公子哥兒卻還喜滋滋當自己是孩子,不但不願學習應酬,連最起碼的避嫌也沒往腦子裡放。金釧做為王夫人的貼身丫鬟,和二爺玩笑慣了的,一時也沒轉過來。
就在寶玉捱打之前,湘雲來了就找“寶玉哥哥”,老太太提醒她:“如今你們大了,別提小名兒了。”聽聽----“如今大了”,該做出相應的調整了。
可是,逆境才是成長的最佳催動劑。
所以處於弱勢力的賈環正在使勁“成長”(長了些歪心眼,會踩得人了),寶玉還甘甜地做著一名少年。
正是有人捧著,有人哄著,他才不願長大,還天真的認為和姐姐妹妹廝守著就死了,再讓她們的眼淚流成大河漂去幽僻之處,才是死得其時。這樣的孩子也難怪家長著急。
王夫人的貼身丫鬟為何投井自盡, 只因與寶玉的廝混被打嗎

再看王夫人。
她自己也說“金釧兒雖然是個丫頭,素日在我跟前比我的女兒也差不多”,可怎麼就突然狠下心來攆她出去呢?
除了恨寶玉那跟不上節奏的成長速度以外,也是惱金釧明知那小爺幼稚還要招惹他。
賈珠早亡,只剩了寶玉一個,王夫人本沒對他報太大希望。
她曾對襲人說:先時你珠大爺在,我是怎麼樣管他,難道我如今倒不知管兒子了?……我已經快五十歲的人,通共剩了他一個,他又長的單弱,況且老太太寶貝似的,若管緊了他,倘或再有個好歹,或是老太太氣壞了,那時上下不安,豈不倒壞了。所以就縱壞了他。
王夫人承認自己縱壞了寶玉,心裡卻想著:即便是縱壞了這一個,也不能像上一個那樣,樣樣爭氣卻早早離世。白髮人送黑髮人給她帶來的傷痛,是一生都揭不掉的痂。
再細聽聽王夫人的口氣:“我何嘗不知管教兒子,先時你珠大爺在,我是怎麼樣管他”----賈珠的早慧和早亡,焉知不是和過嚴的管教、過力的讀書有關呢?
可母親的心寶玉從來不懂。他只想最大限度的儲存著天真,讓姐姐妹妹們守著過一輩子,什麼事也不願多想。
就像和金釧的言語:“咱們在一處吧,等太太醒了我就討”,他無非是喜歡多個姐姐守著他。
金釧不規勸二爺,還添油加醋地說笑,又讓他去東院裡“拿環哥兒和彩雲去”----你們幼稚,可保不齊別人不拿成人的眼光看待。角度不同,畫風決不一樣。王夫人一怒,不光攆了金釧,又借“繡春囊”事件抄檢大觀園,把晴雯、司琪、四兒、芳官兒等小戲子們這些“狐狸精”統統攆了出去。
晴雯是連氣帶病死了的,司琪在家過了很長一段日子才為表弟自殺,除了這兩個,別人都活的好好的。金釧何必非要投井呢?難道攆出去就不能活了?
看看賈府下人們的階層就明白了。
王夫人的貼身丫鬟為何投井自盡, 只因與寶玉的廝混被打嗎

王熙鳳協理寧國府時說過“管不得誰是有臉的,誰是沒臉的,一例現清白處理。”可見同為下人,地位卻並不相同。
小丫鬟佳蕙也曾和小紅說:“仗著老子孃的臉面,眾人倒捧著他去。你說可氣不可氣?”
第五十九回就更明顯。
彼時有個老太妃薨了,老太太、王夫人等誥命皆入朝隨班按爵守制。主子不在家,園子裡可就熱鬧了,個個自由自在。雖然沒人管束,她們卻有自己的一套“規章制度”。
先是芳官兒和她乾孃打起來。
丫鬟隊對婆子隊,最後以婆子隊全盤皆敗告終。
芳官兒的乾孃領教了這些“有臉的”丫頭們的厲害,害怕了,生恐不令芳官認她做乾孃,那就不能支領芳官的月錢,於利益有損,所以又上趕著巴結她們。
正趕上寶玉讓芳官兒學著服侍,芳官就先從給主子吹湯學起。
她乾孃看見了----便忙跑進來笑道:“她不老成,仔細打了碗,讓我吹罷。”一面說,一面就接。
晴雯忙喊:“出去!你讓她砸了碗,也輪不到你吹。你什麼空兒跑到這裡槅子來了?還不出去。”一面又罵小丫頭們:“瞎了心的,她不知道,你們也不說給她!”小丫頭們都說:“我們攆她,她不出去,說她,她又不信。如今帶累我們受氣,你可信了?我們到的地方兒,有你到的一半,還有你一半到不去的呢。何況又跑到我們到不去的地方還不算,又去伸手動嘴的了。”一面說,一面推她出去。
一個好心給主子吹湯的下人就這麼被挖苦著推出來了。
聽小丫頭們的話“我們到的地方兒,有你到的一半,還有你一半到不去的呢”,這個階層分得多明白!
為何當初小紅在怡紅院尋著機會給寶玉倒了一碗茶,就被晴雯等啐到臉上奚落了一頓?----你的地位還沒那種資格。
王夫人的貼身丫鬟為何投井自盡, 只因與寶玉的廝混被打嗎

小廚房的柳嫂子為給自己孩子柳五兒安排個工作,那是怎麼求著哄著奉承著芳官兒的?地位這個事,在大家族尤為明顯。
這些人之中,不管是“有臉的”還是“沒臉的”,她們一輩子都不敢想象能當上某一主子身邊的第一得力之人。
如鳳姐身邊的平兒、寶玉屋裡的襲人,老太太身邊的鴛鴦更不用說,連主子都得敬著她。金釧早些年時運不錯,在王夫人身邊熬成了首席大丫鬟。
湘雲端午節時帶來的絳紋石戒指只有四個:“襲人姐姐一個,鴛鴦姐姐一個,金釧兒姐姐一個,平兒姐姐一個”。
湘雲不是個有心機的人,可讓主子小姐想著給帶禮物的下人,她們的身份自然是不一般的。
老太太、王夫人、鳳姐,這三個人不只是輩分之分,還有著賈家“內務府”的職位之分,她們身邊的丫鬟對與其他下人們來說就是“欽差”。
寶玉屋裡的襲人雖然沒在核心領導人身邊,但她的主子是府裡的“活龍”,太子爺一般的人物。
襲人家裡要贖她時,她就說過“幸而賣到這個地方,吃穿和主子一樣,也不朝打暮罵……權當我死了,再不必起贖我的念頭!”
可是,“吃穿和主子一樣,也不朝打暮罵”只是襲人這種級別的待遇。沒見晴雯罵那些粗使丫頭們是怎樣的嗎:“哪裡鑽沙去了!瞅我病了,都大膽子走了。明兒我好了,一個一個的才揭你們的皮呢!”唬的小丫頭子篆兒忙進來問:“姑娘作什麼。”晴雯道:“別人都死絕了,就剩了你不成?”可不要以為所有丫頭都可以“吃穿和主子一樣,又不朝打暮罵”,有臉丫頭打罵起沒臉丫頭來那叫一個不留情面!
像“鴛襲金平”這種,可以說是賈府的四大丫鬟,她們的地位是別人做夢都不敢夢到的。可惜,湘雲帶來的戒指金釧沒能收到,她剛進了大觀園就聽說金釧投井死了。
王夫人的貼身丫鬟為何投井自盡, 只因與寶玉的廝混被打嗎

金釧被攆了出去,既羞愧,又看出主子的冷漠無情。
“世界那麼大,出去就出去”,可做為家生子奴才的她沒有這樣的胸懷。
相比渴望出去的齡官等人,金釧只看見了賈府的軒昂威武,看到首席丫頭的地位讓人豔羨,從沒想到要過自己的日子。
“金簪子掉到井裡頭”----這個坐在賈府這口井裡的丫鬟,她把這口“井”看得太重了。
何況,她是“家生子”奴才,一家都在府裡為奴。
她知道自己從“第一大丫鬟”的職位上跌落下來,從此再不可能復得了,就算如王夫人所說“我只說氣她兩天,還叫她上來”----這不過是說說罷了。
即使真“叫她上來”了,也不可能再貼身使用,頂多是個粗使丫頭,像小紅那樣連給主子倒茶的資格都沒有,還談什麼眾人捧著的風光?賈府的人個個“一個富貴心,兩隻體面眼”,到那時誰不“牆倒眾人推”?被有臉奴才們打罵的日子還少得了嗎?曾經“高處”的金釧還有何顏面在府裡混下去?她太清楚這些了。
自己辛苦得來的一切瞬間成空,就如同一個多年打拼賺的盆滿缽滿的企業家突然破產一樣,她受不了這樣的打擊。
金釧的死,是因寶玉卻不是為了寶玉。被攆導致這可憐的丫頭從雲端跌到了泥潭----她是害怕下一段人生道路的冰冷,不敢前行。
林梅朵讀紅樓系列 | 歷史大學堂官方團隊作品 | 文:林梅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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