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一年級,是一九七零年,當時的村都叫大隊,村民都叫社員,實行集體經濟,以農業生產為主,村村有副業。
我村大隊副業有豆腐坊、磨麵坊;另外有飼養場、菜園等。菜園在村東,其他專案在村大隊院。
大隊院在村南,與村小學隔著兩排房子。三年級時,爺爺從大隊菜園調到豆腐坊,他白天和幾個社員做豆腐,夜裡負責看鋪。爺爺叫我和他一塊睡在豆腐坊,既和他做伴看鋪,也便於我早晨上學。
我和爺爺做伴看鋪,一直到我上初一。正因如此,我對大隊院和大隊院裡一些事,有著深刻的記憶。
大隊院大門面東,向西開個小門。院子寬敞,比一個足球場還大,北面有幾棵高大的白楊,東面有幾棵粗壯的刺槐。一排堂屋,西邊幾間是大隊辦公室,中間幾間大屋是會議室,東邊幾間是豆腐坊;三間西屋是大隊庫房;一排東屋是磨麵坊;南面是豬圈和驢棚。
豆腐坊平時做豆腐、豆腐皮,秋季兼做粉皮。豆腐坊和飼養場一體,豆腐坊的豆渣、粉渣用來餵豬,飼養場的驢由豆腐坊負責餵養,併為豆腐坊拉磨磨豆子或地瓜。
我和爺爺睡覺的屋,是豆腐坊東邊的一間。床貼放在東山牆,靠西山牆放著個火盆。冬天晚上或早晨,爺爺他們幾人經常加班,每次加班,先到的人在火盆裡放上柴草,點著火,邊烤火邊等人,這時,滿屋濃煙,若晚上我已躺在床上或早晨還沒起床,仰臉上看,煙霧就貼著鼻子。
每天早晨,爺爺他們幾人起得很早,磨豆子、濾豆漿、燒豆漿,做豆腐和豆腐皮,天亮前做好,天亮後在村裡或到外村售賣。夜裡,拉磨的驢子不時地吼叫,我常常被驢子的叫聲驚醒。我年幼的意識裡,感到爺爺他們太辛苦了。
大隊院經常召開社員大會,雖然我聽不多明白,但我感到很熱鬧。每次開會,我從人群鑽到最前面,看主席臺上講話的人,手裡握著一個鐵皮喊話筒,一邊講話,一邊揮動著手,有些話反反覆覆講,“這個”的口頭語不時地說,臺下社員聽著急躁不安,我聽了只是覺得好笑。
有時會後,大隊院裡外牆上貼滿了大字報,白紙黑字,有的工整,有的潦草,有些字我不認識,也有錯別字。大字報是用麵糊貼的,風吹日曬容易脫落,頭一天貼的,第二天有的半掛在牆上,有的捲縮在牆根,與頭一天的浩大聲勢相比,大字報的情景有些悽慘。
大隊會議室常辦各種展覽,印象最深的是憶苦思甜。牆上的展板工整美觀,內容有的是從報紙上剪貼的,有的是村裡一個姓張的論鄉親我叫叔的青年畫的寫的。每次辦展覽,我都去會議室看張叔寫畫,我也愛讀展覽的內容,也從中學習了一些知識,懂得了一些道理。辦展覽的張叔後來調到公社當了亦工亦農的文書,由此可見當時我村的展覽辦得是很好的。
最喜歡的是在大隊院放電影和公社或村裡的宣傳隊演出。正因我住在大隊院,一旦大隊放電影或有演出,我就早知道。每次我都老早地從睡覺的屋搬個長板凳,放在最佳的位置,我總是第一個佔空的。
公社和村裡的宣傳隊演出,要搭戲臺,戲臺比開社員大會的主席臺要大。演員在會議室化妝彩排,節目多是《朝陽溝》及《紅燈記》等樣板戲,也有結合憶苦思甜及“冬整”“戰山河”農田改造等自編的節目。因為多數演員社員都認識,他們的演出不論怎樣,都引得人們不時地鼓掌歡笑,孩子們也跟著歡呼鼓掌。
每次放電影,白色黑邊方形銀幕的四根繩子往大楊樹上一扯,院子很快熱鬧起來。地上高矮長短的板凳越擺越多,孩子們也聚越多。傍晚時,院子聚滿了本村和外村的男女老少,坐著的,站著的,還有站在板凳上的,人擠人地捱到四周牆根。院子到處是吆喝聲,你呼我喊,喧囂嘈雜。沒等天黑,電影開演了,院子很快安靜下來,只有電影里人物的說話聲在傳播。
每次宣傳隊演出或放電影,因為有個好位置,我既高興又自豪,演出或電影結束後,也不用急著回家,我興致勃勃地幫著大人們收拾東西。
有一些事,雖不全在大隊院,但和我在大隊院睡覺看鋪密切相關,每次回憶起來,我心裡總是暖暖的。
爺爺的三姑,我叫老她姑奶奶,她家是本村,住在村子南部。我和爺爺去大隊睡覺,要走老姑奶奶家門口,有時爺爺就領著我到老姑奶奶家喝會茶聊會天。
每次到了之後,老姑奶奶就踩著小腳,步履匆匆地走進裡屋,她掀開布簾出來時,手裡端著幾塊冰糖或糖塊,笑盈盈地遞給我。
我在老姑奶奶家吃一塊,剩下的裝在挎兜,回到大隊院放在枕頭邊,第二天起床後,再吃一塊,到學校時,嘴裡還含著糖塊,同學們聞著或看見我吃著塘塊,有點羨慕,我感到糖塊變得更甜了。
若進了臘月,每次去老姑奶奶家,幾個表叔不是這個就是那個地給我鞭炮,一次一掛,我捨不得一塊放。我拿回大隊院,儲存好,每天晚上睡覺前放幾個,每次放的時候,嚇得驢棚的驢子一陣吼叫,大隊院的大人們看見,還笑著誇我說:你這個看鋪的管,還有炮仗,放得好,放得好。
有幾件小事,讓我難忘。冬天晚上,爺爺他們在火盆烤火,常會給我燒塊小地瓜,燒熟的地瓜,剝去黑乎乎的外皮,吃在嘴裡又香又甜。豆腐坊餵驢常用花生秧,花生秧上有落下的小花生,爺爺他們鍘花生秧時,就撿出來,攢得時間長了,就在火盆上放個鐵鍋,把花生放鐵鍋裡炒炒,花生不大,但都有米,吃著香噴噴的。有一種“美味”,碰巧了也能吃上,做豆腐煮豆漿,大鐵鍋上有貼著的鍋圪粑,軟軟的有股糊味,但糊味中有豆香,吃起來還不錯。這種鍋圪粑哪像現在超市裡又香又脆的鍋巴,今天的孩子應是不多願吃,但那時我感到是美味。
我和爺爺在大隊院看鋪的幾年,是我童年最美好的時期。幾十年過去,大隊院已沒有了,可我總時常想起這些事,是因為在我幼年認知成長的階段,前輩們起早貪黑的艱辛勞動,給了我深刻的印象,並生動地教育了我,貧乏的物質浸透了濃濃的親情和愛心,如清澈的泉水滋潤了我,文化雖貧乏,但我越感珍惜,有的事我雖懵懂,但經歷了就是人生的財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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