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見領袖丨宋向前(加華資本創始人兼董事長)
“當前的股市,如何用一句話激怒兩撥人?——美股有特斯拉,A股有茅臺。”
大家被激怒的原因各不相同,有人是耗盡存款買不起一手茅臺,有人是悔不當初滿倉踏空特斯拉。當前茅臺和特斯拉的市值都在2萬億元人民幣上下,但作為中美兩國股市的代表作品,茅臺和特斯拉背後是資本市場的不同價值觀。
說實話,我也愛喝茅臺,的確是好酒。
赤水河畔的優良水質、特殊的微生物發酵,“12987”的生產工藝,茅臺不醉人,全醉在心裡。時間釀造出了美味,但也讓它背後的問題積重難返。
從2016年的140元上漲到2020年7月16日的1614元,茅臺的市值甚至比貴州省2019年的GDP還高出3200億元。
消費行業的投資,我也算是老兵了,但茅臺漲得越厲害,我心裡的憂慮也就越多。
茅臺是誰的茅臺?
行為金融學中有個概念叫做“Mental Accounting(心理賬戶)”,意思是說對於不同型別的資金在消費者心裡的衡量程度是不同的,這也是消費品差異化定價在個體層面的緣由之一。
中國是全世界最大的單一消費市場,我們的人群分層現場太明顯了。有在大型商務宴請上出現的高階白酒,也有下沉到鄉鎮給擼串小年輕們喝的口味白酒。具體到茅臺身上,買得起茅臺的喝茅臺,買不了茅臺的江小白,這沒什麼問題。
有問題的是什麼?非理性溢價。
白酒的年份酒是喝茅臺的人最愛談論的話題,到底年份酒是不是個偽概念?每個愛酒之人都各有判斷,但假使是年份酒文化更深的歐美,紅酒的品質與價格也全然不是隻有年份這一個標籤。
產品本身的價值最有可能被標籤所異化,也是散戶投資者在資本市場上的遮紗布。
這不是一個成熟資本市場體系的好兆頭。
其次,茅臺在機構投資者眼裡,還不簡單是個消費品和配置池裡的一隻普通股票。
白酒在中國的確是個好行業,是高頻剛需的快速消費品,商務家庭個人場景都有,品牌概念強且在產業鏈上游先貨後款、下游先款後貨,現金奶牛。
公募基金的排名壓力、私募基金的業績評估機制,經常與基本面脫離的技術指標,都反向塑造了機構投資人的“集體意識”——熊市避險,牛市加倉,茅臺首選。這一來一去,茅臺的股價不斷升高,價值高估帶來的風險積聚也越來越強。
白酒這個行業大概5萬噸的終端需求,八成以上都在茅臺的“未來戰略規劃”裡了。這樣的故事真的會被資本市場buy in嗎?
誰都不知道這4萬噸的白酒最終有多少被喝下去,有多少被貼上年份的標籤存在酒窖裡等升值,甚至有多少會被當初落馬的高管們一樣,被一瓶瓶倒進下水道。買的不喝,喝的不買。
茅臺不是服務中國老百姓的茅臺。它更多的是消費時代人們對於畸形身份認同的買單,這無法對社會生產力帶來正向激勵,反而是擴大生產關係不平衡的背後推手。
甚至,茅臺都不再是一個簡單的消費品牌。它是中國當前生產環境與市場轉型中,特有的某種社會要素。正如酒總讓人半醉,但複雜世界裡大家或許都不想太清醒。
眾人皆醉時,願意清醒的人少。但他們不該泯然。
按照總理的說法,6億人的月收入不過1000元。這6億人大機率買不了茅臺(消費者)、賣不了茅臺(經銷商),甚至忙活幾年也買不起茅臺的一手股票(投資者)。
與絕大多數中國老百姓扯不上關係的品牌,卻在消費品賽道里獨享由於“高頻剛需、品牌強勢”所帶來的估值溢價,它背後的最大風險,絕對不是“茅臺不跌,牛市不來”這麼簡單。
對非典型茅臺的“冷思考”
茅臺被資本異化後的社會成本太高了。
眾所周知,不論是茅臺酒本身還是茅臺股票,都稱得上是個理財產品。
它首先是畸形的價值判斷之下,機構資產配置異化帶來的結果,並進一步導致中國資本市場對於其他優質資產的配置缺位。資本配置問題加劇了好公司供給不足、寬鬆資金面下需求得不到匹配的頑疾,市場之上投機心態盛行,對居民就業、福利經濟、企業家信心等等,都會造成長遠的傷害。
這才是茅臺價值體系下的最大風險,也是我們脫離茅臺談茅臺的內涵意義。
一段時間內,茅臺承載了機構投資者對於“價值投資”的認知,抱團捧茅臺成為了某種觀念正確。
茅臺的前十大股東結構裡機構佔據八席,大品牌業績穩歷史收益高支撐了機構的廣泛配置。這樣的個股篩選在機構的策略裡太簡單了。加上我們對於公募基金經理的排名、私募基金的業績評價標準等等,導致茅臺成為牛市追倉、熊市避險的典型資產。甚至前兩天官媒直接引發的茅臺暴跌,一定程度上也是因為機構主力資金的淨流出所致。
機構的錢是本應該最有價值觀的錢,它承擔的不是簡單獲利離場的使命,更是共同塑造一個更成熟通透、配置高效的資本市場體系。
大量的資金如果都湧向過分高估的企業,造成與之價值不匹配的高溢價,中國其他的好技術、好品牌,更多貼近普通消費者、真正“高頻剛需”的消費品企業,和那些依賴於技術,推動社會全面進步的科技企業們,它們的日子可能都不會好過。
更進一步說,許多好企業、好企業家不敢上市,很多好的價值故事大家無法沉下心來傾聽和鑽研。劣幣驅逐良幣的市場環境下,熊彼特的創新定律不再適用,巷子深處的好企業找不到出路,資本市場的優質資產供給減少,會出現嚴重失衡。
好資產出走海外,我們也只能喟嘆不斷。
如果市場結構真的走到這一步了,投機心態會淹沒價值投資的呼聲,成為市場主流嗎?資金面的寬鬆會形成對實業投資的進一步擠出嗎?
能夠上市加速發展的民營企業失去著力點,背後千千萬萬的中國普通老百姓,不論是生產者還是消費者,都會在社會福利層面遭受到重創、重創。
我們都應當自問一句,中國社會的發展難道是依靠著資本抱團推升的一瓶白酒?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茅臺歸於平穩,中國經濟才有可能健康向上。
做個簡單的資料對比,貴州茅臺的市值已經相當於五分之二個騰訊或阿里巴巴,2個美團,2.5個拼多多,3個京東,7個百度,18個愛奇藝或B站。
2020年發生了許多魔幻的故事,但價值會始終在故事的最深處等著。
它告訴你,變化之外,終有不變,一切透支未來的東西最終都將回歸其應有的價值。
品牌是有價值觀的
眾所周知,茅臺成為A股股王,水面之下和炒作營銷、腐敗溢價脫不了干係。
但茅臺要真正拂去浮沫、迴歸時間之酒的本源,而不在搖擺和下墜裡摔出高空,它最需要的正是解決炒作和腐敗這兩大問題。
這兩個問題的解決,不僅在於管理層宣揚的經銷商體系整頓、打擊黃牛等表面手法。在任之人都有改革動機,但改革動作變不變形,上層推行的改革方案是否能精準落地,中國人可太有經驗了。就像某些主打保健的品牌,製造消費者對於資源稀缺性的焦慮和盲目追逐並以此獲利,這生意能長久嗎?
品牌終歸是有價值觀的,不能讓手上這副好牌打爛。
做消費品投資20多年了,文和友的文賓是我印象最深刻的創始人之一。在做超級文和友的產品提案時,很多精釀啤酒品牌想入駐進來。大家都知道精釀在中國發展只是起步,單瓶的售賣價格在20-30元不等,是大眾意義上的小資消費了。
這些品牌給的條件都很豐厚,和文和友做品牌聯名的想象空間也非常大。但文賓當時說了一句話,“你得給我做到10塊錢以內,否則超級文和友肯定進不了。我們都是讓普通老百姓來吃飯的地方,哪裡能有這麼貴的啤酒嘛。”
文和友的小龍蝦至今人均保持在100元上下,低於其他連鎖小龍蝦餐廳。看場戲、吃個小吃的價格不會超過20塊錢,文和友美術館也只需要幾塊錢,就能看個遍。
一頓好吃的飯,一場好看的藝術展,一頓把酒言歡的朋友相聚,都應該是日常的。
“一手抓市井,一手抓市民,才能有市場。”
這是品牌的理想,這些故事都是藏在產品背後不為人知的故事。但消費者是聰明的,我不說你可能不知道,但隱約之中你總會感受到的。感受到之後你會再來,品牌得到了很多次和你溝通、互動的機會,你和品牌之間,就會因為相似的價值觀而產生情感的連結和歸屬。
當代社會,誰站上了情感的賽道,就領先了後來者半程。而往往,走完半程就贏了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