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劇作為一種最接近日常生活的藝術,每年都會留給觀眾許多時代記憶。有趣的是,近年來,這些記憶常常不再只侷限於電視劇本身的內容,而有了更多的衍生變體形式。
對一些人而言,《安家》除了是一部職場劇,還是一個討論社會熱點和家庭矛盾的聊天室;
對另一些人而言,《清平樂》不只是宋仁宗的生平故事,還是服裝、道具都可以拿出來鑽研學習的歷史課;
也還有人看劇看成了明星見面會,劇情並不重要,只沉醉於喜愛演員的單人剪輯……
越來越多的電視劇,不再只是提供一次線性的觀看,它們還變成了遊樂場、辯論臺、素材庫……觀眾越來越發揮主動的參與性,使觀看電視劇變成了更綜合的文化體驗。
這一方面導致圍繞電視劇形成了一個更豐盛的文化景觀,同時也反過來影響了今天電視劇的樣貌。
從看劇開始:
當網路取代電視機成為看劇的主要渠道之後
曾經,客廳的中心空間留給電視機,晚上的黃金時間盼著電視劇,電視是中國家庭的霸主。而網路技術和數字技術,改變了這一切。雖然電視機仍是播放電視劇的一大渠道,但網路平臺的崛起無疑改寫了許多觀眾看劇的行為模式。
觀看不再侷限於勻速線性。電視劇太長或者節奏慢,那就1.5倍甚至2倍觀看。
某個情節需要重複,比如《長安十二時辰》裡某個細節沒看懂,《春夜》某個情節太怦然心動,那就把進度條拖回去再看一遍或者許多遍。
重複是一種重要儀式,無疑會強化觀眾和劇集之間的認知、瞭解和感情。
如果想了解劇卻沒時間,還有從微博到嗶哩嗶哩等各大網站的眾多影片博主,在講解中帶你看完一部電視劇的主要內容。十分鐘看完《我的天才女友》,兩小時重溫《三國演義》,不僅省時,還配上講解,充分照顧了瀏覽參觀式的部分觀眾需求。
而當一個人對著手機或電腦看劇覺得寂寞,那也還有各大網站的彈幕作伴。人們從客廳群體觀劇回到了各自的電腦或手機前,卻又透過一種虛擬的方式,重新尋回一起分享和共同觀賞的趣味。高潮劇情前有人會在彈幕裡高呼“前方高能預警”,喜劇橋段時則會全屏一起“哈哈哈哈哈”,雖然觀看者看劇的同時看到的評論文字,往往是之前觀看者先前留下的彈幕,但從使用者體驗上彷佛有人在作伴交談,是當代人的一種孤單中的不孤單。
在觀劇之後:
電視劇不僅是談資,還是素材庫和原料廠
某種意義上,電視劇更大的影響和更廣的應用,發生在觀劇之後,或者說,觀劇之外。許多電視劇算不算紅火爆款,收視率也不再是那麼重要的指標,觀劇之外的行為是否火熱,成為了更重要的評價標準。一般來說,直接從劇集中擷取的內容會在劇集播出後最快出現,包括但不限於截圖、P圖表情包和片段節選,通常會一起組合成新劇集播出後的討論熱點。
《都挺好》裡蘇明成打蘇明玉的片段、截圖等使之飛快躋身微博熱搜,並最終達到超過四億的閱讀量;
《慶餘年》中範閒朝堂鬥詩的片段一出,也是在網路火速流傳,僅在微博就創造了超過七萬的討論量;
《小歡喜》的數個真情實感段落被截取出來,也引起觀眾的真情實感,最後“#小歡喜看哭了#”的微博標籤,成為一個網友雲集討論該劇淚點的場所。
而工序更多、耗時更長的各種衍生行為在電視劇播出後也漸次出現,繪製圖畫、二次剪輯影片、同人文學輪番登場,內容豐富、包羅永珍。
以二次剪輯影片為例,有對原作進行提煉加工的,比如戀愛甜寵劇《親愛的,熱愛的》,二次剪輯影片用幾分鐘薈萃了它的甜蜜劇情精華;
有對角色抒發感情的,比如對《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角色齊衡精心剪裁的單人MV。
而更有創造力的,則是對原作進行顛覆性加工,比如以新聞聯播的方式串講《長安十二時辰》,以娛樂圈爆料的方式解讀《陳情令》。
更有與其他文字進行互動,完全拋卻原作劇情進行解構和混搭的,比如將《都挺好》的蘇大強和《還珠格格》的容嬤嬤搭配出一段愛情故事。
原作電視劇變成了一方來去自由的空間,觀眾可以從中拿走他們想要的東西,並且組合成新的內容。法國社會學家米歇爾·德賽都把文化中的這種行為稱之為“盜獵”。美國南加州大學教授亨利·詹金斯更是說:觀眾們“擁有的不止是從大眾文化中攫取來的針頭針腳,相反,他們擁有的是從媒體提供的原材料上建築起來的整個文化體系。”
從昔年的《一個饅頭引發的血案》重新拼貼剪輯《無極》引起轟動開始,對影像文字透過剪輯的再次創造,就一直廣泛存在於影視劇的消費和使用中,而在近年來,更是成為了一種走紅劇集的標配。沒有被廣泛調侃、沒有被廣泛衍生、沒有被廣泛顛覆,似乎就很難被承認為現象級的作品。現實題材如《人民的名義》、古裝題材如《甄嬛傳》,哪怕已經播出數年了,也仍然還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素材庫。更不用說類似《三國演義》的諸葛亮陣前說王朗片段,瓊瑤劇的各種經典臺詞,早已被反覆使用、重新賦予意義到了登峰造極。
在這些使用中,電視劇的原意早已隨著時間雨打風吹去,而文字被挪用和組合,搭建出了一座座新的遊樂場。
劇是什麼?
電視劇文化功能變遷的意義與問題
在觀眾對電視劇的五花八門的使用背後,反映著多重的文化意義和問題:首先這些主動參與式的觀眾行為,有著個人層面的使用與滿足。
電視劇製作機構生產尋求的是大眾的共性,所以必然無法照顧到每位觀眾的個性。觀眾可能對電視劇的節奏、內容有不被滿足的心理需求,於是透過主動參與的方式,自己定義觀看方式、甚至自己再創造影視文字,一定程度上是對影視生產的自我調適和靈活補充。
比如《香蜜沉沉燼如霜》的三角戀情以旭鳳和錦覓有情人終成眷屬告終,但男二潤玉人氣極高,於是不乏網友透過二次剪輯,給與了潤玉和錦覓一個團圓結局,而圓滿了許多人心中的遺憾。
其次,目前這些多樣的觀眾消費電視劇的方式,也有著集體層面的認同和狂歡。很多人不僅是會花樣百出地使用劇集,而且會積極跟他人分享自己的奇思妙想。表情包、網路段子、惡搞影片等的更大效用在於傳播,而在傳播中還存在著更積極廣泛的互動反饋,於是就產生了一些社群化、部落化的特徵,形成了獨特的文化圈層和文化風景。在B站、微博等傳播重鎮搜尋《陳情令》《慶餘年》等流行劇集,很容易被各種術語、縮寫等搞得一頭霧水,而這正是對劇集的消費社群化之後形成的亞文化話語體系。
而所有這些圍繞著電視劇產生的極富生命力的文化活動,也影響著電視劇的樣貌。從題材上看,是校園愛情、古裝穿越、電競遊戲等大量出現;從手法上看,則是古裝題材日益弱化歷史敘述,出現了遊戲化、景觀化等更接近年輕人審美的特點。
但由此也造成了一個問題,就是對於觀眾偏好的簡單收割,而缺乏更深層次的創作調整。比如越來越多都市題材的電視劇把觀眾痛點作為賣點,讓觀眾被刺痛甚至形成爭議,由此收穫關注度和熱度;比如再創造中有許多喜劇化的處理,大量的搞笑甚至“惡搞”影片的出現,顯示出了大眾對喜劇文化的偏好,然而在我國當下的電視劇創作中,喜劇型別電視劇相對稀缺的現狀,卻久久無人問津。
作者:楊慧(文學博士、首都師範大學文學院文化產業系講師)
編輯:郭超豪
責任編輯:王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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