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談“愛情”,我們在談些什麼?|七夕·文化評論

封面新聞記者 張傑

上世紀90年代初,非常善於寫愛情的編劇坂元裕二寫的《東京愛情故事》播出後,風靡整個亞洲。該片成為愛情電視劇的標杆之作,至今在當下短影片網站上經常以片段形式出現。小田和正演唱的片頭曲一響,還是讓很多觀眾激動莫名,直呼“我的青春回來了”。赤名莉香跟永尾完治在片中未能有情人終成眷屬,成為很多人的“意難平”。但是大家慢慢都釋懷,不以結果論英雄。莉香與完治之間那些經典愛情瞬間,在很多人的心中一直閃爍著耀眼的光芒。用現在網路詞彙說就是“這糖依然好磕”。而且,電視劇中,人們對愛情的信任,人與人之間,甚至隔著熒屏都能感受到昂揚向上的人的活力氣息,非常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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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束般的戀愛》劇照

30年後,坂元裕二寫的電影新作《花束般的戀愛》,再次成為人們討論愛情的現象級爆款,雖受疫情影響,依然在2022年上映後取得了不俗票房。影片講述了兩名文藝青年,因一次偶然的誤車相識相知,隨後陷入熱戀,承諾相守一生。可惜愛情的甜蜜終敵不過生活的柴米油鹽,兩個契合的靈魂在現實重壓下漸行漸遠,這段感情最終也如同枯萎的花束般無疾而終。《花束》想要探討的,是現實困境下個體情感的何去何從。坂元裕二在影片中特意規避了任何讓故事走向狗血化、套路化的可能,旨在引導觀眾思考影像背後深藏的暗流,探討“愛情枯萎”背後的深層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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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對《小王子》裡的浪漫愛情念念不忘。殊不知,這部傑出作品的背後,也有一段真實的愛情故事。今年6月,《小王子》作者聖-埃克蘇佩裡與妻子康蘇愛蘿的情書通訊以《小王子的情書集》為名結集出版,這也是二人情書通訊被塵封77年後首次公開。聖-埃克蘇佩裡和妻子康蘇愛蘿,被研究者認為就是童話中小王子和玫瑰的原型。《小王子》首次出版於1943年,而現實生活中小王子和玫瑰的故事從1930年就已經開始了。1930年,聖-埃克蘇佩裡對康蘇愛蘿一見鍾情,他在給康蘇愛蘿的第一封信中就寫下:“我喜愛你的不安,喜愛你的怒氣,我喜愛你身上一切尚未被完全馴化之處。”

對他來說,這位突然出現在身邊的異國女郎就是B612星球上不知從何處來的那朵玫瑰花,讓小王子在愛慕的同時不知所措。康蘇愛蘿寫給聖-埃克蘇佩裡的情書也揭示了童話中未能展現的“玫瑰”視角。正如聖-埃克蘇佩裡研究專家阿蘭·維爾孔德萊指出的那樣,“他在康蘇愛蘿身上發現了一個充滿詩意與創造力的分身。”但從公開的情書中也可以看到,伴隨著“狐狸”出現後,兩人出現了互相猜疑與爭吵。1944年,聖-埃克蘇佩裡駕駛戰鬥機在地中海上空失蹤,和小王子一樣從地球上消失,愛情自然也隨風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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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的河流一直奔騰,不捨晝夜。只要生活世界在,人們就會遇到愛情,被愛情之光照耀,但也會遭受愛的折磨,承受愛的痛苦。關於愛的深度思考,也從未停息。魯迅先生在他的愛情小說《傷逝》中也寫了一段從萌發到消失的愛情。透過涓生的手記,魯迅先生感慨:“愛情必須時時更新、生長、創造。”

無獨有偶,法國當代哲學家阿蘭·巴迪歐與魯迅先生的觀點是一致的。阿蘭·巴迪歐在2008年7月14日與記者特呂翁做過一次長篇專訪。文字稿被單獨出版成《愛的多重奏》。這本書在豆瓣網上被中文讀者不斷重讀、要句摘錄,深受歡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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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次訪談中,巴迪歐雄辯滔滔分析了他所認為的愛情的本質,犀利而深入給人很大啟發。尤其是巴迪歐說,兩個人理想的愛情稱得上是“最小的共產主義”,也被包括學者劉擎在內的哲學教授引用,引發出圈效應。

巴迪歐特別強調了跟愛情密切相關的概念——“我們”。他提到,愛需要不斷地被重新宣佈“我們”。愛的敵人,乃是自私自利,而不是情敵。“我們”大於你也大於我。他在書中詳細描述理想的一個愛的場景,“山村中,某個寧靜的傍晚,把手輕搭在愛人肩上,看夕陽西下即將隱入遠處的山巒,樹影婆娑,草地宛如鍍金,歸圈的牛羊成群結隊;我知道我的愛人亦在靜觀這一切,靜觀同一個世界,要知道這一點,無須看她的臉,無需言語,因為此時此地,兩人都已融入同一世界之中。”

巴迪歐說,愛就是不斷地重新創造。我們在愛情中相遇、相戀、相愛。我們往往把這個過程看作愛情的完整,但這只是愛的開始。一對戀人相遇時,是兩個相異的、孤獨的個體,各自有著不同的經驗世界。從相遇開始,他們開始交換各自不同的體驗。這個過程中也許有欺騙與隱瞞,有保留與考驗。但是愛讓他們相遇,就是說,要交換各自的經驗世界,互相毫無保留地敞開,把那種以往的算計心驅逐出他們的共同世界。從一個人的世界到兩個人的世界,這就是愛的創造。不再是經不住時間考驗的“王子公主從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童話故事,而是認清愛情在現實中會遇到的種種困難,意識到相愛才是愛的真正開始。

巴迪歐也提醒,愛情中的“我們”不是抹殺個體的差異性。愛讓我們在反覆磨礪中體驗到某種基本經驗,這種經驗即差異,從而讓我們以差異的觀點體驗世界。正是透過雙方之間的差異性,一個嶄新生成的新世界朝向我們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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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華書局出版的《陳夢家先生編年事輯》中,我們可以看到,這位與聞一多、徐志摩、朱湘齊名,得胡適盛讚的新月派代表詩人,與顧頡剛、夏鼐、唐蘭等共事的傑出考古學家,西南聯大教授,在寫給他摯愛的妻子——文學翻譯家、詩人趙蘿蕤的信中,是如此真切,讓人看到真愛美好的樣子。有一陣子趙蘿蕤生病需要到療養院靜養,陳夢家在外地勞動,他在信中告訴愛人不要擔心自己,讓對方多鍛鍊,養好身體,“你的健康是我唯一掛心的事情。” “鬧中取靜,可以養練自己的精神。”

我們看優秀的愛情小說,看到愛情在不同的人身上是如何鋪展開來,其中的愉悅與挫折,光亮與黑暗,與其說是愛情,不如說是人性的展露。我們看討論愛情方案、愛情困局、愛情難題的心理學性質的書,看到技術上、科學上,人們是如果試圖自救。但最終,愛,還是需要善良優秀的品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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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會飲篇》中透過阿里斯托芬講述故事說,最早的人類是球形的, 卻被迫與自己的另一半分離,卻一直渴望著與另一半重逢。在希伯來文化傳統中,世界上第一個女人夏娃是從亞當身上抽出的一根肋骨所造。在中國的傳統神話中,被迫分開的牛郎織女一年一度要相會。這些都說明愛具有重逢、聯合的意義。

教人戀愛的綜藝滿網可見,教人分析親密關係的書比比皆是。但好像“道理都懂,可依然過不好這一生”。看到別人愛情失敗,動不動就說“再也不相信愛情了”,一些惡性事件讓人們對婚戀產生一些恐懼,但人們骨子裡對於愛的強光,依然有著強烈的期待。

遇到美好的人,哪怕是看到別人遇到美好的人,也還是有感受到甜美的能力。很多人的確有過這樣的體驗:陷入愛情的時刻,突然覺得整個世界都變了。無盡的思念,無邊的喜悅,世界彷彿被賦予了一種粉紅色彩。人們生活中變得主動積極,富有創造力,具有親和力。這也是巴迪歐意義上,愛,不再簡單的只是相遇和兩個個體之間的封閉關係,而是一種生命的建構,一種嶄新、活力世界的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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