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色彩藝術解讀《雪國列車》，探析奉俊昊導演獨特的情感表達方式
如果未來的某一天，全球變成冰川時代，所有的倖存者都上了一列火車，但是剛上車你就被搶走了所有的東西變成了一無所有的“底層乘客”，窗外是皚皚白雪，車內是擁擠雜亂的底層生活，通向高階車廂的路有重兵把守，你會選擇奮起反抗走向高階車廂，還是向生活妥協安於現狀？
以上的場景出現在電影《雪國列車》，這是韓國著名導演奉俊昊首部進軍好萊塢的作品，改編於法國同名科幻漫畫，電影上映後反響很大，奉俊昊導演也憑藉此片獲得了34屆韓國電影青龍獎最佳導演、第50屆百想藝術大賞最佳導演。同時，電影也獲得了很多大獎的最佳美術獎。
這部科幻電影講述了因為全球變暖，人類發射了冷凍劑導致全球降溫變成冰川時代，維爾福工業開發了安裝永動機的列車，收留了數千倖存者，但是底層車廂的乘客一直被壓迫、被當做螻蟻。為了追求自由和權利，以柯蒂斯為首的底層乘客發起反抗，最終選擇炸燬列車的故事。
這部電影不僅好看在“升級打怪”遊戲般的敘事節奏和隨處可見的隱喻符號，同時在色彩藝術的角度也是可圈可點。電影透過不同車廂的色彩和光線變化，襯托了人物心理的變化，促進了敘事節奏的進行，也對觀眾的視覺、心理和情緒的變化產生了很大的影響。所以，《雪國列車》攬下了一眾最佳美術獎也是意料之中。
電影劇情在密閉的空間裡發生，列車作為貫穿始終的載體，車廂內的反抗故事也成為了重點。本文將會從不同車廂的劇情發展入手，談談奉俊昊導演如何透過色彩藝術成功的進行情感表達。
故事發生的背景是人類為了緩解溫室效應發射了冷凍劑，導致地球進入了冰川時代，倖存者越來越少，維爾福工業製造的列車派上了用場，這列叫做“破雪者號”的火車每年繞全世界一圈，不會停下，車上自成一個生態圈。
很多幸存者上車時被收走了財物導致身無分文，他們被分到底層車廂，影片開頭為我們展現了底層車廂的全景：人數眾多、擁擠雜亂。無論是什麼顏色的衣服都變成了髒兮兮的灰色，所以底層車廂整體展現出來的便是灰暗的色調。
密閉狹小的空間裡，站滿了等待領取食物的底層乘客，黑灰的臉龐和服飾交代了他們所處的環境是如此的惡劣，鏡頭轉換到住宿的地方，畫面依然是沉重的灰暗色調，只有頭頂的燈發出昏黃的光芒，在灰暗中顯出一絲溫暖。
底層車廂裡擠滿了人，但是觀眾甚至連他們的臉都看不清楚，以灰暗色調為主的畫面裡直觀地體現出底層乘客的卑微處境，沒有標籤、沒有個性，不管曾經從事什麼工作都淪為底層的勞動者。
色彩在此處的作用即是交代環境的髒亂和人們被壓抑的情感，失去至親也無可奈何，失去個性也是為了生存下去，同時也為後面的反抗做了鋪墊，壓抑太久必定爆發。
長期的壓迫和剝削讓底層車廂的人無法忍受，以柯蒂斯為領袖的隊伍準備反擊，意圖奪下車頭的控制權。他們一直默默地積蓄力量，直到導火索的出現，維爾福派人來抓身高年齡適合的小孩，把他們硬生生地從父母身邊拽走，試圖反抗的人失去了胳膊，柯蒂斯和同伴們決定反擊。
柯蒂斯計算好守衛的換班時間，趁車門開啟的時候跟同伴們衝了出去，當他們救了安保專家南宮民秀後，下一節車廂是蛋白質塊製作車廂，底層乘客吃的食物都是從這裡產出的負責製作食品的人曾經是底層車廂的人，柯蒂斯看到他精神已經渙散，像機器人似得開動機器，蛋白質的來源是蟑螂和其他昆蟲。
這節車廂給人的感覺是機械風、依然冰冷的暗色調，始終如一的色彩展現出食物工人的麻木和失常，也意味著長期的壓迫讓人喪失了獨立意識。
接下來就到了電影中關鍵性的場景之一，也是柯蒂斯隊伍迎來的一個轉折點。水是重要的能源之一，所以水供應區前有黑衣軍團把守，整節車廂的暗黑風，除了壓抑更多的是帶來恐懼。
鐵鏈、斧頭、戴著黑色頭套的軍團和灰黑色為主的工業風，色彩在這裡的作用不僅代表著敘事節奏的進行，告訴觀眾從一節車廂換到另一節車廂，同時也從心理層面影響觀眾的情緒，讓人擔憂柯蒂斯一行人接下來的命運。從隱喻角度來說也諷刺了暴力機器的不合理性。
密閉的空間裡，兩方隊伍狹路相逢，柯蒂斯和朋友把女孩和婦女推向身後，自己面不改色的迎接戰鬥，鮮紅的魚血代表血腥和暴力，給觀眾造成了心理壓力。黑衣軍團則是具有邪惡、恐怖的象徵。色彩和光線的變化意味著接下來柯蒂斯一行人即將面臨巨大的挑戰。
列車過隧道的時候，車廂裡一下子被黑暗籠罩，整個空間裡充斥著黑色、綠燈、火光和血腥，種種色彩的融合顯示了這場戰鬥的慘烈和悲壯，也意味著追求自由的代價有多高。直到光芒進來的一瞬間，陰影籠罩過的人都失去了生命，這場戰鬥的結果也代表柯蒂斯距離自由越來越近。
從兩個不同車廂的劇情發展來看，色彩在電影裡不僅為視覺效果增加了看點，也強調了作品的主旨渲染了氣氛，從心理層面影響觀眾的情緒和心理期待，它不僅展現出被階級控制的人變得麻木和冷漠，也反映出自由的可貴和人性的逐漸泯滅。
柯蒂斯帶領隊伍繼續向著頭車前進，接下來進入的是中等車廂，這個部分的色彩與前面截然不同，色彩更加豐富，內涵也更加深刻。
車門開啟，明亮的光線照耀到柯蒂斯一行人的臉上，映入眼簾的是滿眼翠綠的植物和枝頭懸掛的黃色果實，景深鏡頭的使用展現了植物園生機勃勃的景色，古典的噴泉流水臺和佈滿藤蔓的窗戶引人入勝，五彩斑斕的花朵和綠葉互相交錯，這裡的景色是柯蒂斯一行人無法想象的。
悅耳的流水聲和動聽的音樂在我們看來就是一個巨大的諷刺，上一個車廂的戰鬥還歷歷在目，一轉眼就好像無事發生過，擺弄植物的工人對底層車廂的人們又同情又恐懼，對於他們來說，工作穩定，生活環境舒適，無法想象底層乘客的悲慘經歷。
海洋館裡的幽靜深邃和藍色的海水讓人心曠神怡，柯蒂斯一行人享受到了一年只供應兩次的壽司，發生這裡的對話告訴我們，植物園和海洋館是小型的生態系統，為了保持生態平衡必須嚴格控制物種的數量和食物的供應。原來，之前高等乘客吃的是壽司和精美的食物，而底層乘客卻以昆蟲製作的蛋白質塊果腹。
在我看來，這段對話揭示了整個列車的生態平衡和執行，也為後來的悲劇結果做了鋪墊，但是柯蒂斯他們並沒有發覺有什麼不對。雖然是從柯蒂斯一方人的單一視角去講述故事，但觀眾也可以從中窺見端倪，這也是此種表達方式的高明之處。
色彩在這裡的作用是造成強烈的反差和對比，在植物園和海洋館居住的人對應到現實生活中就是普通的勞動階層，他們比底層階級生活的好一些，但又被統治階級所控制，處在中間的位置又服從於上級，又同情底層小人物的經歷，自身缺乏了獨立意識，更加安穩於現狀。
柯蒂斯一行人來到兒童車廂，課堂上懷孕的女老師正在給學生們上課。區別於之前的冰冷壓抑這裡充滿了明黃色的暖光和多彩的顏色，黃色、粉色的書桌和五彩斑斕的貼紙、玩具，孩子們歡聲笑語，打打鬧鬧。兒童是人類發展的希望之光，作為觀眾，心情隨著暖色調的出現也逐漸平穩。
當柯蒂斯一行人出現時，一個小女孩帶著輕蔑的語氣說底層的乘客都是懶豬，孩子的教育來自於課堂上的老師和維爾福灌輸的理念，從此我們也能看出教育的片面性，隱藏了底層生活的真實面貌，灌輸給孩子們一些維爾福有利於自己地位穩固的思想。
當女老師播放影片時，孩子們配合的說：沒有永動機，我們就會凍死，這一切多虧了維爾福。站在柯蒂斯一行人的視角，我們會覺得很諷刺，底層的人吃穿住行都是問題，車門將不同的階層隔開，底層根本沒有機會來到高階車廂，小人物的孩子住在大鐵罐裡，吃著昆蟲做的蛋白質，被當做零件抓走，而這裡的孩子幸福快樂，坐在明亮的教室裡，歡聲笑語。諷刺意圖，一覽無餘。
兒童車廂裡，老師向孩子們介紹七人叛亂，她把追求自由想要逃離車廂的人貶低的一無是處，藉此告訴孩子們要安安穩穩的待在列車裡才是最安全的方式，這一舉措扼殺了孩子們的探索和嚮往自由的思想。窗外皚皚白雪和被風吹起的雪顯得外面的世界是如此的純淨空曠，車內光線明亮，色彩和諧的，但背後的陰謀卻即將帶來一場殺戮。
當優雅的小提琴聲響起，人們沉浸在新年的喜悅中時，懷孕的女老師突然向人群掃射，送新年蛋的侍從也開始殺害底層車廂的人們，本來明亮的教室瞬間蒙上了一層灰色，畫面開始切換到暗色調，黑白畫面裡柯蒂斯父親一般的大叔吉列姆被殺，再一次將氣氛推到高峰。
透過色彩鮮明的對比，不僅展現出教育的片面性對兒童的危害，同時也將黑色幽默運用到極致，最應該放鬆的場景卻是最危險的地方，導演透過光線的明暗變化和色彩的冷暖對比，將柯蒂斯一行人看到的一切呈現出來，具有很深的諷刺意義。
柯蒂斯一行人繼續向頭車前進，一節節車廂裡有小型牙醫診所、裁縫店、貴族茶餐廳、美髮店、游泳館和蒸房，完全就是縮小版的現實社會，電影場景的光線越來越明亮，色彩也越來越豐富，柯蒂斯一行人的升級打怪歷程也逐漸接近尾聲。
發生在蒸房裡的打鬥也是經典場景之一，蒸房裡充斥著朦朧的暖黃色氣氛，門後神秘莫測，門內又是險象環生，柯蒂斯一路上失去了很多夥伴，本以為剩下的朋友可以堅持到最後，沒想到在蒸房裡連自己也差點丟了性命。
黃色在此處的運用可以激發起觀眾的緊張情緒並喚起觀眾的聯想，同時也營造出一種舒緩卻暗藏玄機的氣氛。導演的色彩運用和冷暖交替不僅推進了情節的發展也將人物心理刻畫的非常精準，柯蒂斯在此處的悲傷溢於言表，同時眼神也愈加堅定，表現出他破釜沉舟的決心。
接下來是類似酒吧的舞廳，人物誇張的妝容和曖昧的氣氛顯示出頭等車廂的墮落和奢靡，當底層小人物為生存努力，為尋找孩子而付出生命的時候，上流階層的人卻在奢靡中渾渾噩噩。
柯蒂斯從藍色的技術車廂走進暗黃色控制室的時候，冷暖色調的交替促進了敘事節奏的進行。安保專家南宮民秀跟柯蒂斯談起了過往，柔和的光線打到柯蒂斯的臉上，襯托出他的哀傷，也讓我們看到硬漢背後的柔軟，為故事氣氛增加了情感渲染。
最後，柯蒂斯面對維爾福得知了這場反抗的真相，一切都是維爾福策劃的，目的是為了保持生態平衡，維爾福還想讓柯蒂斯掌管列車，全片最大的揭秘場景，讓柯蒂斯陷入了兩難的境界。選擇自由還是選擇權力。
如果選擇權力，那麼柯蒂斯將是下一個維爾福，如果選擇自由，那麼意味著付出生命的代價。在一場爆炸中，外面的世界發生雪崩，柯蒂斯面對內心的原則，最終還是選擇了自由。
畫面變成白色，窗外的新世界一片雪白，遠處的北極熊意味著生命的存在，開放式的故事結尾引人遐想。此處色彩主要以冰冷的機械藍和火光營造的紅色為主，窗外漫天白色為輔，展現出生命的偉大和自由的可貴。
《雪國列車》這部電影榮獲各項大獎是意料之中的，單從色彩藝術來說，導演透過不同車廂的色彩變化襯托出人物的性格，加快敘事節奏的進行，渲染情緒和氣氛，引發觀眾的聯想和啟發，透過色彩藝術表達情感，比如親子關係、兄弟之情和柯蒂斯的博愛。
這部作品反映了底層小人物的生存現狀，反射了現代社會存在的問題，探討了哲學、人性方向的抉擇，黑色幽默的背後是對社會的期望和美好祝願。導演在這部電影中加入了很多好萊塢元素，但是也表明個人英雄主義沒有好的發展，憑藉團體力量，才能最終走向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