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他們說吧》：駛向人生終點的“慾望號遊輪”
有缺口的拼圖
在一艘輪船的封閉空間發生的故事，可以是《尼羅河上的慘案》，可以是《泰坦尼克號》《海神號》，也可以是《讓他們說吧》。
沒有被疫情耽誤的史蒂文·索德伯格在華納打造的流媒體平臺HBO Max推出了他的新片《讓他們說吧》（Let Them All Talk）,講述了一段表面光鮮絲滑，內裡雞飛狗跳的海上之旅。
知名作家愛麗絲要乘遊輪去英國領獎，她邀請兩位大學時代的好友羅伯塔、蘇珊以及自己的侄子同遊，但這次相聚並沒有出現她理想中的溫馨畫面。更讓她意外的是，她的圖書編輯凱倫其實也在船上，試圖尋找機會打探愛麗絲新作的內容線索，在這個過程中，愛麗絲最親密的侄子泰勒對凱倫產生了感情。片中還有兩位人物，戲份不多，卻發揮著重要作用，一位是成功的懸疑小說作家凱文，另一位則被愛麗絲形容為“唯一能讓她活下去的動力”。
《讓他們說吧》就像史蒂文· 索德伯格打造的一艘“慾望號遊輪”，每個人都懷揣著各自的目的登船。愛麗絲期待藉機拉近與舊日好友的關係、彌合情感裂痕，但羅伯塔堅信愛麗絲的成功之作竊取了自己的生活經歷，並且導致自己婚姻破裂，從此過上不幸的生活。羅伯塔欣然接受愛麗絲的邀請，一方面是自己負擔不起豪華遊，“不去白不去”；另一方面她也希望得到愛麗絲的道歉，並且找機會把自己的故事換成真金白銀。
蘇珊則是在兒子的鼓動下加入這段旅行的，玩樂之餘想看看愛麗絲究竟為什麼邀請她們，結果她成為了此行最大的贏家，在船上結識了她一直喜愛的作家凱文，並得到和凱文共同創作懸疑小說的機會。
而凱倫為了獲取愛麗絲新書的線索，選擇以泰勒為切入口，原本的打探計劃慢慢變成了一次次“約會”，而動了真情的泰勒始終沒能成為凱倫的目標。
封閉的遊輪空間像一個熱鬧大戲臺，也像一幅巨大的拼圖，不過它需要觀眾和導演一起去拼，其中關鍵的幾塊被導演藏了起來，多看一遍影片，可能就會找到一兩塊繼續拼上去，但總有幾塊是怎麼也找不到的，這也就形成了一種開放的敘事。
總是在清晨走出愛麗絲臥室的男人，“唯一能讓她活下去的動力”，最後被證實是她的私人醫生，這是觀眾自己可以拼貼進去的那部分拼圖。愛麗絲書中的故事究竟是她個人的經歷，是吸收了羅伯塔的生活，還是她崇拜的作家鮑德溫·皮尤的靈感穿越時空指引了她？愛麗絲的筆記本里到底記錄了些什麼？在她離世後，泰勒回到愛麗絲的住所，看著桌上自己的照片，為什麼會若有所思地發笑？他和愛麗絲究竟是怎樣的血緣？這些無法完成的拼圖缺口讓觀眾參與到故事的講述中，為故事的讀解留下多種可能，成為一個永遠講不完的傳說。
好番茄or爛爆米花？
《讓他們說吧》目前在爛番茄的評分是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由專業評審給出的番茄值是89%，圖示呈現“官方認證好番茄”，但是基於普通觀眾評分的爆米花值只有50%，圖示是一桶傾灑的殘羹爆米花。叫好聲和抱怨影片無聊的罵聲並存，兩極化的評分不僅代表了專業評審和普通觀眾的好惡，也涵蓋了所有觀影者對影片的態度。
而史蒂文·索德伯格的電影本來就是兩極化的，既可以是《性、謊言和錄影帶》《永不妥協》《讓他們說吧》，也可以是“羅漢”系列、《毒品網路》……這位被載入影史最年輕的金棕櫚得主，曾被譽為好萊塢“金童”的史蒂文·索德伯格，早就體驗了光環加持的榮耀，《讓他們說吧》其實也是他自己在暢所欲言，走出舒適區嘗試新的可能。
將鏡頭指向生活的邊緣和不易被人們發現的角落，是史蒂文·索德伯格電影的特點之一，這一次他選擇從主流人物的身上，探索精神世界的邊緣。
讓他們即興去說
影片採用實景拍攝，讓角色真實跟隨瑪麗皇后二號遊輪從美國駛向英國，片中的情節發展依靠大量的人物對白，而這些並不是劇本預設的，大多數時候都是演員根據大綱去即興發揮的。
從這個方面來說，我認為效果是優秀的，梅麗爾·斯特里普、黛安·韋斯特、坎迪斯·伯根三位老戲骨的實力全面線上，不僅表演尺度拿捏得當、對白張弛有度，而且資訊量豐富，不動聲色地表現了故交之間的推手。
不論導演還是演員，都非常明確每段對白的功能，雖出自即興，但是沒有一個浪費的場景，沒有一段冗餘的對白，從旅行前的準備開始，蘇珊和兒子說起上次見愛麗絲是“大概30多年前”，雖然沒有正面講述自己和愛麗絲的交情，但是這段間隔已經足夠證明兩人現在的關係。而羅伯塔向主管請假報備的一段對話，也勾勒出她基本的處境和人物性格：沒有話語權的底層員工，但又是很強硬很難搞的那種，這就為後面她和愛麗絲在旅途中的交鋒做了充分的鋪墊。
愛麗絲的性格從她孑然一身的生活中可見一斑，但更多也是透過她的交談流露的，從她對作家凱文的瞧不上，到她對侄子抱怨朋友的疏離，暴露了這個清高自我的作家內心深處敏感懷舊的柔軟地帶，在才華帶來的鋒芒與渴望溫情的俗世情感之間的糾結。
蘇珊和羅伯塔共處的時間更多，兩人的對話中，蘇珊中立但不乏城府的姿態貫穿始終，“悶聲發大財”的氣質在日後她走上作家之路的際遇變化中得到了印證。而羅伯塔難以走出婚姻失敗的低谷，並且將一切歸結為愛麗絲的書曝光了她的隱私，她毫不掩飾的怨氣和攻擊性讓人印象深刻。所以羅伯塔一面計劃從愛麗絲那裡分得版稅，一面流連於船上的娛樂場以“獵豔”的形象也就立體鮮明瞭起來。
愛麗絲在與羅伯塔爭端爆發後的深夜離世，影片接近尾聲，才發現蘇珊和羅伯塔的身上其實也有愛麗絲的影子，她們三人雖性格、經歷不同，但又有一些共通之處。愛麗絲和羅伯塔一樣倔強、自信，如果她的書中沒有羅伯塔的故事，為何會有她在聊天后大規模刪改文稿的場景？蘇珊有幸成為能和暢銷書作家五五分成的合作者，她會不會成為下一個愛麗絲？
影片的故事是具象的，但片中人物的處境和內心世界又是具有普遍意義的。一行人的“慾望號遊輪”之旅，那些和朋友、對手，甚至和自己內心的明爭暗鬥，雄心勃勃卻被命運之神驟然吹熄的火苗，還有那些難以捉摸的柳暗花明……難道不像我們正在經歷的世間百態？
他們在說，史蒂文·索德伯格在說，我們也在說。
文 | 梁坤 編輯 | 陳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