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員的“豔照門”漸漸多了起來,從北到南或從南到北,此起彼伏,有目不暇接之勢。馮小剛電影《手機》裡有個作家費墨,他對婚外情露餡發出過一句感嘆:還是農業社會好,上京趕考,幾年都不回來,回來後說啥子都行。“豔照門”的涉事官員以及有蠢蠢欲動跡象的官員,對“從前”想必更流口水,因為那個時候官員狎妓純粹正大光明,根本不用心存顧慮,還可以被雅稱為風流韻事。那個時候照雖然相術還沒有發明,沒有豔照,但他們留有豔詩,融進文字裡,令後人看來“不打自招”。另一方面,被狎之妓索詩,也是激發官員詩興的動力機制之一。而多數人到底是經過科舉歷練的,提筆能來,而且還有不少佳作為後世傳誦,成為膾炙人口的名篇,遠遠強似今天飯桌上自以為風趣其實只會吐出“黃段子”的傢伙。
宋人趙令畤《侯鯖錄》裡就有不少狎妓的記錄,略舉之。
元稹。鼎鼎大名的詩人。其貶江陵府士曹,“過襄陽,夜召名妓劇飲”,臨走,留豔詩云:“花枝臨水復臨堤,也照清江也照泥。寄語東風好抬舉,夜來曾有鳳凰棲。”
呂士隆。宣城守,“好緣微罪杖營妓”,狎人家還暴力,很變態。後於“樂籍中得一客娼,名麗華,善歌,有聲於江南,士隆眷之”。一天,手又癢了,營妓哭了,說不敢不讓你打,但怕嚇著你那個麗華,殺雞儆猴,她會“不安此耳”。呂士隆還真沒動手,是否就此改了惡習不知道。因為麗華矮胖,梅堯臣有一首《莫打鴨》調侃士隆:“莫打鴨,打鴨驚鴛鴦,鴛鴦新自南池落,不比孤州老禿鶬,禿鶬尚欲遠飛去,何況鴛鴦羽翼長。”因此還誕生了成語“打鴨驚鴛”,比喻打甲驚乙,或比喻株連無罪的人。
滕子京。就是“重修岳陽樓”引來范仲淹名句的那位。他守吳興的時候,“席上見小妓兜娘,賞其佳色”,念念不忘。十年後再見,兜娘“絕非頃時之容態”,色衰了,失寵了,但他仍有感慨:“十載芳洲採白蘋,移舟弄水賞青春。當時自倚青春力,不信東風解誤人。”今天的“情色日記”庶幾近之,然赤裸裸,沒人家雅緻就是。
蘇東坡。其在錢塘時,有官妓“性善媚惑,人號曰‘九尾野狐’”,兩人關係不錯。一天此狐“下狀解籍”,不想幹了,東坡欣然批示:“五日京兆,判斷自由。九尾野狐,從良任便。”另一名官妓聽說後,也來走“上層路線”,誰知這回東坡批道:“敦召南之化,此意誠可佳。空冀北之群,所請宜不允。”不讓走。兩個批示,三個典故,亦見東坡詼諧的一面。“五日京兆”,說的自然是西漢的張敞。張敞被彈劾等待處理,手下絮舜覺得可以不把這個上司當回事了:“今五日京兆耳,安能復案事?”張敞知道後把絮舜抓起來殺了,先跟他鬥氣:“五日京兆竟何如?冬月已盡,延命乎?”東坡引此典,是說自己畢竟還在位上吧。“敦召南之化”,召南乃《詩經》十五國風之一,“《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顯然意謂此妓已被感召;“空冀北之群”,則典出韓愈《送溫處士赴河陽軍序》:“伯樂一過冀北之野,而馬群遂空。”比喻有才能的人遇到知己而得到提拔。綜合起來看,東坡不批後者,大抵已有心儀此妓的趨向。
此外,在別的筆記裡,類似的記載仍然比比皆是。比如《墨客揮犀》雲,寇準鎮北都(太原),把隱居著的蜀人魏野招至門下。有次宴會,一個“美色而舉止生硬,士人謂之‘生張八’”,寇準叫她向魏野求詩,魏野寫道:“君為北道生張八,我是西州熟魏三。莫怪尊前無笑語,半生半熟未相諳。”因此又誕生了成語“生張熟魏”,泛指認識的或不認識的人。又比如《續墨客揮犀》雲,石曼卿為永靜軍通判,狎了官妓楊幼芳,楊幼芳一下子覺得自己了不得了,“自肆無憚”。太守看石曼卿的面子,“頗優容之”,但楊幼芳連本職工作都忘了,“一日,大會賓佐,群妓皆集,獨幼芳不至。屢遣人捉之,抵暮方來,洋洋自若”。這下太守惱了,“呼伍伯將笞之”,因為石曼卿願代為受過,楊幼芳才免了這頓鞭子。由此亦可知石曼卿狎妓到了何種程度。
然而在官員狎妓屬於正常的時代,也還是有底線的,雖然標準飄忽不定,今天深陷“豔照門”的官員委實用不著流口水。比方明田汝成《西湖遊覽志餘·委巷叢談》雲:“宋時閫帥、郡守等官雖得以官妓歌舞佐酒,然不得私侍枕蓆。熙寧中,祖無擇知杭州,坐與官妓薛希濤通,為王安石所執。”明餘繼登《典故紀聞》雲,正統皇帝時,“廣東南海衛指揮使以進表至京宿娼,事覺,謫戍威遠衛”。當代“豔照門”的此伏彼起,不僅嚴重衝擊了道德底線、破壞了社會的公序良俗,而且嚴重挫傷了公眾對公權力的信任。因此,任何當事的單位部門對此哪怕閃爍其詞,也都無異於縱容,到頭來,看似維護實際上敗壞了自己的形象。重慶市北碚區原區委書記雷政富,從其不雅影片截圖在微博釋出到被罷免,不過區區63小時,網友戲稱曰“秒殺”了一個正廳級幹部。剔除諧謔的成分,此舉應該讓公眾看到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