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源:圖蟲創意
*來源: Vista成長實驗室(ID:vistaedulab),作者:毛晨鈺
最近,一個“中國十大城市生育排行榜”的帖子又被翻了出來,其中盤點了全國育兒成本。在排行中,北京以276萬的育兒成本高居榜首。緊隨其後的是上海,247萬元;深圳,216.1萬元……
“太誇張了!”Amy在電話裡提高了聲量。
“實際上不需要那麼多?”
“是少得誇張”,她強調,“一個小孩一年就得好幾十萬。”
Amy是我的朋友,有一個正在讀幼兒園的5歲女兒。在Amy今年的日程排期上,為女兒選到一所合適的小學是最重要的年度任務。
Amy熱愛所有美好事物,對生活品質也頗有要求。開啟她的衣櫥,有簡單的基礎款,也不乏名牌大衣和包包。
5年前,她意外懷孕。孩子,對她來說,是驚喜到來的禮物,而養孩子,也成了她此後生活裡最昂貴的“奢侈品”。而今待業在家的她,都有點供不起這個奢侈品了。
“我怎麼這麼沒用”Amy簡單估摸了一下,從懷孕到孩子出生,自己就花了20萬。就這樣,她都可以說是節儉。
她是在家坐的月子,對照如今動輒十多萬的產後修復、月子中心,已省去了很大一筆開支。但只一個待產包,她就花了5萬。“我整整用了兩大張Excel表格來列待產包List。”
孩子落地,碎鈔機的開關才真正被按下。
Amy跟我盤點了孩子吃穿用度,其中樣樣有講究。奶瓶要用無矽玻璃的、輔食要吃德國進口的、呵護嬰兒嬌嫩皮膚的面霜要價兩三百、一本正版繪本起碼上百塊……
和99%的父母一樣,Amy說自己只是想在能力範圍內,“給孩子選擇最好的”。
2019年,美國西北大學經濟學教授馬賽厄斯·德普克和美國耶魯大學經濟學教授法布里奇奧·齊利博蒂合著出版了《愛、金錢和孩子:育兒經濟學》一書。他們研究發現,父母的育兒風格,與社會經濟狀況有著密切的聯絡,其中最重要的兩個影響因素是收入不平等和教育回報。教育回報率的上升加劇了經濟不平等,而教育本身也並不平等。
在為女兒選擇幼兒園時,Amy拿出了鑽研的勁頭:一個月學費一兩千的公立學校通常環境和師資力量不太行;國際學校一年光是學費就高達十幾萬。“這還只是學費”,Amy解釋,“不包括服裝費、餐費等等。”
最終她為女兒選擇了一所每年學費10萬左右的私立幼兒園。為了上下學接送孩子更方便,她還特地搬了家,房租漲了將近一倍。
就在去年,Amy還讓女兒去面試了一家對接國外大學的一體制私立幼兒園。女兒順利透過面試,甚至做好了跟原先幼兒園朋友告別的準備,Amy卻最終決定放棄這個Offer。做出這個決定,她也考慮了諸多因素,其中一個原因就是“一年光是學費就14萬,我真的有點被嚇到了”。
她曾試探地問女兒,如果有一天你很想去一個特別好的學校,但媽媽交不起學費,你會不高興嗎?
女兒答:“怪學校太過分,為什麼學費那麼貴”。
但Amy覺得辛酸,“那種時候就覺得自己真的沒用”。
要讓孩子贏在起跑線上,至少父母得先贏——要有錢有閒。
經濟上更有優勢的父母能為高昂的密集型教養買單,為孩子安排音樂、體育、繪畫等課程。單單只是請兩三個小時的家教,費用也抵得過普通義務教育的一年學費。
時間是另一樣奢侈資源。相比起工薪階層父母需要花更多時間自己幹家務,中上階層的家長可以請保姆,自己則有更多時間陪伴孩子。齊利博蒂提供了一組資料,在美國,從20世紀70年代末到2005年,母親和父親每週與子女一起度過的時間大約增加6小時。
人在北京,她開著不錯的車,住著高質量的小區,每年也有固定資產投資。看起來符合某種意義上一部分人們對“中產”的想象,“但其實大家都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誰不是韭菜呢?我還是被割過好幾茬的”。
給孩子備一條後路今年,Amy的女兒就得上小學了。
對父母來說,孩子上小學是一場曠日持久的籌謀。
女兒的同學裡已經有人提前一年入讀了某北京最貴的私立小學學前班,孩子的姐姐是這所小學的學生,所以他可以獲得某種程度上的優先權。當然,收費是不打折的,“一年光是學費就超過30萬,不包括其他”。
“疫情期間也照常收費,而且一年有100多天假期,中國節日和西方節日都放假”,她聽起來像是看到了一則荒誕小說。
女兒的同學裡還有好幾個都留著在西城或東城的學區房。如果沒有更優的選擇,他們隨時可以回到學區上一所名校。
齊利博蒂也聽說過這種現象。“房子很小,很貴,但為了讓孩子能進理想的學校,家長還是會砸錢買下。”齊利博蒂對我說道。他側頭想了很久,磕磕巴巴迸出三個中文字,“學區房”。
齊利博蒂記得電視劇《虎媽貓爸》中趙薇扮演的女主角勝男。關於“學區房”,勝男有一段經典臺詞:“買學區房是為了上重點學校……考上重點學校,就跟搶車位一樣。沒有車位,你的車就沒有地方停。你就會被貼單罰款,你上班會遲到,你會遭受同事的白眼。我怕茜茜將來抱怨我,為什麼不給她搶一個好的車位?”劇中,她為了讓女兒茜茜能上第一小學,賣了自家大房子、花光全家積蓄,買了9萬一平的破舊學區房。
Amy不考慮在北京買學區房,因為買不起。在北京打拼多年,她曾有很多下手買房的好機會。那時候她還沒結婚,活得很是瀟灑。“當時是我觀念錯誤,有了小孩之後就特別強烈想要買個房。”
“總要給孩子備一條後路”,她告訴我。校門有時就等於房門。
由於沒有北京戶口,早在兩三年前,她和丈夫就在天津河西區購置了一套“老破小”。在天津,有這樣一個說法,“天津教育,和平最好,河西其次,南開第三”。她買下的房子建於上世紀90年代,60平大小,均價5萬一平。為了這套學區房,在每月北京8000多元的房租之餘,Amy和丈夫還要背上8000多元房貸,“如果北京實在不行,至少我的孩子還可以去讀一個別人想上都上不了的好學校”。
優秀的教育資源集中在屈指可數的名校之間,想要跨進它們的校門,學生不得不歷經廝殺。齊利博蒂介紹說:“美國沒有高考這種統一大考,但走出去的每一步都是下一步的踏腳石。”想上好的中學就得先進好的小學,要升入好的小學就得先從好的幼兒園開始。這也是為什麼紐約的媽媽要經過層層面試買到上東區的房子,拎著鉑金包為孩子爭一張託兒所入場券。
Amy還是打算先拼一把。她已在著手準備各種小學面試的材料。Amy的丈夫一年中有大半年會在國外,她笑稱自己是“單親媽媽”。這一年,擺在她和女兒面前的考試還有很多。仰望過昂貴的私立學校後,她想盡量給孩子選一所民辦學校。
她想過,如果真的走上那條最後的退路,她得陪娃一起到天津讀書,“總得拼一樣吧,拼不了爹,那就拼娃。如果都拼不上,那就愛咋咋地吧”。
一把抓住機會在Amy家的書房一角,擺著張粉紅色學習桌。
“你知道嗎?那張桌子花了我10000多”,儘管那張書桌在我看來,只是比一般書桌多了幾分可愛。她還配了個3000多的檯燈,為女兒寫作業創造最好的環境。
書桌角度合適、燈光亮度剛好,也並不能讓她在輔佐作業時變得更溫柔。
Amy和女兒,都在奮力一拼。
“在小朋友家長群裡,我算比較雞的”,Amy說。她從北方小城一路靠“自雞”來到北京,“從小就知道,我不要在老家待著”。
在女兒上的幼兒園有“延時課”,用來培養孩子在日常學習之外的更多興趣。Amy花了幾千塊報了書法跟合唱班。
每到週末,她還會帶著孩子去上繪畫班,一年課程的學費是2萬。因為覺得幼兒園英語教學不強,又在課外報了兩萬多的英語課。看女兒喜歡跳舞,她又掏了差不多一萬給女兒報了爵士舞課。
接下來,她還打算給孩子報鋼琴班。一架2萬多的鋼琴已在Amy的購物清單——這是一架二手鋼琴,因為她還不確定女兒能不能堅持。
Amy儘可能地想讓女兒開竅更早一些。好幾次我和她約飯,等上菜的功夫,Amy和女兒打發時間的遊戲就是各種口算測試。Amy不厭其煩地給出十以內的加減乘法題。孩子僅僅答出四乘五是不夠的,還要能回答她變著法兒問的二乘以十、五乘以四。Amy覺得,這只是飯前消遣——在海淀,跟女兒一般大的孩子已經能算出更高階的口算題。
“當然,我可能在朝陽媽媽裡算稍微有點‘雞’的,在海淀媽媽眼裡,我就什麼都不是。”她說。她的閨蜜有一對雙胞胎,在北京有車有房,收入穩定,卻幾乎存不下錢,“所有錢都花在孩子身上”。
想要培養出一個“優秀”的孩子,一個家庭願意傾其所有。差別只在於“所有”到底有多少?
齊利博蒂在書中引入了經濟學上的一個概念“貧困陷阱”。這個概念用來描述貧困同時是一個人或社會無法擺脫的連續的糟糕狀況的原因和結果。簡而言之,貧困導致了貧困。
“所以人們說,寒門難再出貴子?”我問他。
齊利博蒂表情凝重了幾秒,“確實很難出,但我不想說這麼讓人沮喪的話”。回看自己的求學、工作經歷,他說:“人們應該繼續努力,至少有一些會成功。”
我把這個問題拋給了Amy。
她想了很久,“我覺得孩子最終會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跟錢沒有那麼絕對的關係”。但是她承認,的確“機會面前,人會變得不平等”。她只想在可承受範圍內,“不浪費孩子的天賦”。
“寒門和貴族,機會肯定是不一樣的”,她說,“但希望我的孩子,能在機會出現的時候一把抓住它”。
曾有人向齊利博蒂提出一個問題:“當小家不得不面臨金錢和教育的壓力時,還如何談愛?”對此,齊利博蒂多次強調,“愛是這本書的第一個單詞,也是育兒的原因”。
“你算過養娃到現在的成本嗎?”
“我不敢算”,Amy回答。
2020年,辭職在家的Amy失去了穩定收入,每年50萬的家庭硬性支出讓她很有壓力。為了分擔房租,她想過把家裡空出的一間書房租給朋友。
今年伊始,她就盼著休假的丈夫趕緊開工。“每年如果收入不到50萬,我們就得吃老本”,她有些發愁,“現在就在吃老本了”。她自己也想重回職場。
房貸、車貸,賬單每個月都會準時送達。花上數年、十多年,總會還完。而養娃,卻是一筆不知何時才能還完的貸款。
齊利博蒂表示,“家長之所以焦慮,通常是因為他們付出了很多努力,但有時他們會思考,也許自己做得不對,自己到底在做什麼”。作為一個經濟學家,他要做的就是讓父母理解到底發生了什麼。他認為,這是緩解焦慮的辦法。
他唯一能給中國父母的建議就是“給孩子多一點時間,可以施加壓力,但記得放鬆一點”。
父母總是為不確定性而擔心,生怕孩子的人生與預期中有偏差。齊利博蒂又想起小時候犯錯、摔倒的經歷,但父母並不那麼擔心,“站起來,總會有第二次機會”。父母寄希望於用一座房子、一個家庭保護自己的孩子,“無論如何,風險都是無法避免的,孩子總要找到自己的路”。
本文轉載自微信公眾號“Vista成長實驗室”,作者毛晨鈺,編輯沈佳音。文章為作者獨立觀點,不代表芥末堆立場,轉載請聯絡原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