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一刻:浮雲

  李雲從醫院回到家,他把醫院拍攝的核磁共振的片子丟在桌上,看著這些片子,想應該跟妻子好好談談。

  這時妻子手裡拿著孩子喝的牛奶去準備加熱,走到廚房門口的時候問了句:

  ---單位組織的體檢結果怎麼樣?

  他倏然之間覺得還是不說的好,看著妻子的側臉說:

  ---沒什麼大事,還跟上次體檢一樣,今天有點累了,我去躺會,你做好飯叫我吧。

  妻子若有所思好像想著晚上做什麼菜的樣子說了句:

  ---沒事,那就好。去歇會吧,吃飯了叫你。

  他把桌子上的片子順手拿了起來,躑躅的拖著今天覺得有點重的雙腿回到房間裡,把外衣脫了丟在了床沿上,順勢躺了上去。

  他躺在有點軟的床上,這柔軟讓他覺得好像身體變的更重了一樣。不過不多時,他就聽見外面的樹葉莎莎的響,思索這熟悉又有點似曾相識的聲音。這是半年前去朋友家做客的時候,不過那個時候還是春天,現在已經是秋天了。他跟孩子一起躺在朋友家樓下的草坪上,這些有些枯黃但又有些翠綠色的草坪讓他感覺比床上要舒服多了。孩子的小肉手拉著他的手也一起躺在地上,一起聽著風吹過新芽萌生出來的綠葉與樹枝交織出的樂曲,看著晴空上的藍藍的畫板上面有幾團淡淡的白色,感覺是那麼平靜。

  他說:

  ---寶寶,天好看嗎?

  孩子回答

  ---寶寶最喜歡藍色的天了。

  他接著問:

  ---你看上面的樹葉和樹枝好看嗎?

  孩子又說:

  ---真好看。

  他看著孩子美美的臉龐又問:

  ---寶寶開心嗎?

  孩子開心的哈哈笑著:

  ---真開心。

  他也跟著哈哈笑了起來:

  ---你聽這風吹過樹葉莎莎的聲音也很好聽哦。

  孩一臉迷惑的神情問:

  ---爸爸,風是什麼?

  他思索了一下回答到:

  ---你聽見的就是風的聲音。

  他睜開眼睛盯著灰色的窗簾,感覺身體變輕了一些,並沒有之前那麼沉重了。發現窗簾上面有一些孩子之前拿彩筆畫的痕跡,為此好像很大聲的罵了孩子一頓。不過看著這窗簾,想到也就是昨天,他和妻子還有孩子一起玩捉迷藏,輪流躲在窗簾的後面,眼前再次浮現出來的是孩子裂開大嘴哈哈哈的笑臉。

  ---寶寶躲好了嗎?

  ---爸爸要開始找了,不在床下啊,不在桌子下,在哪裡啊!

  看見孩子拉開了窗簾露出個頭來叫嚷這:

  ---寶寶躲在這裡呢。

  他拉開了窗簾說到:

  ---哈哈,寶寶你在這裡那,爸爸找到你了,快快快,爸爸藏起來寶寶找。

  藏好後說到:

  ---爸爸躲好了,寶寶找把。

  孩子邊找邊說:

  ---不在床下哦,不在桌子下面哦。

  這時孩子拉起了窗簾哈哈笑著叫嚷到:

  ---找到拉,找到了。該媽媽藏了,寶寶找。

  他看見妻子也躲到了窗簾的後面,孩子美噠美噠的,一邊說著在:“在哪裡啊”,一邊蹦蹦跳跳的到了窗簾的下面,拉開了窗簾笑著說:“媽媽,你在這裡哦,找到你了”。

  他這時覺得嗓子有點緊,手臂放在眼睛的上面,唏唏噓噓了起來。他就這樣一面流淚,一面試著回憶起自己小時候的時光,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要麼是一片空白,要麼是一片漆黑好像從沒有活過一樣。像拉上了灰色絲絨帷幕的舞臺,不管如何,想窺視這帷幕後面的場景,如同在開始演出以前,或者演出閉幕以後都無法知道這背後到底有什麼,就像現在已經是謝幕後的時間了,只不過自己連這演出時的記憶也沒有,就跟完全遲到的賓客那樣,不得不面對死一般的劇場,映入眼簾的也唯有座位扶手上殘存的一些空紙杯與空紙袋。

  他想到這裡,感覺悲傷好似傾瀉下來的瀑布,無休無止的淹沒了臉龐。不過這時好像老天憐憫他的樣子,在他封存的記憶中撕開了一條細小的豁口,一絲暖暖的陽光從這丁點的縫隙中穿透而出。這陽光落在了滿是遊樂設施的場地上。

  一個高大且身材勻稱的背影,一個燙著捲髮的女人的笑臉,一個身影模模糊糊的小孩。他從這模糊的身影中一下就辨認出了這就是他自己,他騎在這個高大的男人的脖子上面,雙手抓著這個男人的頭髮,坐的高高的也望的遠遠的,旁邊是一個帶著漁夫帽滿臉笑容的女人。他彷彿聽見了他們的笑聲,也好像聽見了自己的笑聲,他清楚的知道這笑聲是來自被莫名其妙封存起來的靈魂,這笑聲在他耳邊越來越清晰,有如靈魂深處迸發出來的吶喊聲,像閃電一樣穿透烏雲跨越天地從被埋藏的墓地中激起了記憶的漪漣。這波紋慢慢的散開,推著他在這靈魂的漩渦中飄啊飄,飄到了另一個地方。他在那裡騎在一個男人的脖子上面,因為很少見到這個男人也彼此並不熟悉,他就在這個男人的脖子上撒了一泡尿,可這個男人卻非常高興,從那時起他覺得這個男人也不壞,以後也就不尿了。這種喜悅就像逐漸綻開的花瓣,從一個跳到另一個,這時的他有點大了,學會了玩撲克牌,他就拉著爸爸和媽媽一起玩,他覺得很開心,可是他和他們玩了會以後,他們都不願意和他玩了,讓他去睡覺,他覺得很無奈很不甘心,可還是不得不爬到床上去睡覺。儘管如此,他想他還是玩的很開心,這一幕就像一片花瓣,盛開了,凋謝了,彌留下的是這花心上的痕跡,是花瓣落下時留下的。不過這時老天不在眷顧他了,就像卡呂普索那樣放開她的繩索,讓這從縫隙中射出的一縷陽光追隨著夕陽落下山去,剩下的只有點滴的餘暉,可這餘暉的溫暖摻雜這溫馨的淚水也逐漸失去了本應具有的溫度,慢慢變冷。

  他拿起床頭的手紙擦了擦有點乾枯的眼淚,再一次閉上眼睛,他想到了這將不多時的生命,這生命的盡頭或許是痛苦的,也可能是快樂的,或者是兩者都有,就像之前的那些本已消失在他生命中的記憶,在這悲痛的盡頭再一次喚醒了往日記憶中的幸福那樣。他想可能也只有深深的痛苦才能讓人更加貼近靈魂深處的真實。

  可惜他大把的時光都用在了工作賺錢上,用在了本不應該計較的雞毛蒜皮的小事上,讓這些塵土汙泥遮住了靈魂本應具有的光亮,佔據了他的身體,驅使這身軀像行屍走肉般活著,行動著。想到這裡他覺的,要把剩下的時間好好的利用,讓這些生命中剩下不多的時間可以變成某種像陽光一樣溫暖的光芒留在自己最親近的人身上,能在她們的記憶中留下大片的陽光,大片的花田,而不是如他一樣,只有這三兩片花瓣的花。

  孩子的腳步聲剝開了他的思緒,並慢慢的推開了他的門說:

  ---爸爸,爸爸,吃飯了。

  他擦了擦眼角的淚水起身回答到:

  ---來了,爸爸馬上就去,寶寶先過去吧。

  孩子看著他問:

  爸爸你哭了嗎?

  他扭過頭去說:

  ---爸爸眼睛進東西了。

  孩子說:

  ---爸爸不疼,沒關係的,一會就好。

  他走到廁所,洗了洗臉,照著鏡子笑了笑,可鏡子中的笑容卻滲透出絲絲的悲傷來。這時就聽見孩子喊:

  ---爸爸,爸爸,吃飯了。

  他扭過頭去,不再看鏡子,笑著走去客廳,問道:

  ---今天吃什麼好吃的啊,餓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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