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五書話：頂銀衚衕36號
頂銀衚衕36號
2017年2月27日，中國郵政發行了一套《商務印書館120年》紀念郵票，這讓我想起該印書館1981年創刊出版的《英語世界》雜誌，我至今珍藏著《英語世界》雜誌編輯部1982年9月21日給我的一封覆信，以及票、戳、封完整無缺的實寄封，彌足珍貴。該封郵票貼的是1982年9月10日發行的《益鳥》特種郵票8分面值的戴勝鳥，銷蓋的郵戳是1982年9月22日北京6支的郵政日戳，用的是《英語世界》編輯部的公函封（圖一、二）。
▲ 圖一
▲ 圖二
1981年底，我在廈門大學外文系英國語言文學專業讀大四，廈大新華書店出售一本由商務印書館出版的叫《英語世界》的雜誌創刊號，開本小，像圖書，中英對照，相形當時風行的《英語學習》雜誌，顯得文學性更強，更適合我們專業。特別是這本雜誌是由“商務印書館”出版的，1940年代，我的父母親都是讀著這家出版社出版的課本和詞典，完成他們從中學到大學的學業，這就讓我對這本刊物喜愛有加，其中的“文苑”和“名著故事梗概”令我愛不釋手，這可是兩代人的情感啊。
大學畢業後我雄心勃勃，希望能成為《英語世界》的作者，把自己的譯稿寄到了“北京王府井大街36號商務印書館”，不久收到了《英語世界》雜誌社的一封回信，這封鋼筆手寫的退稿信不僅書寫得文質彬彬、極為工整，而且文風乾淨利落又熱情洋溢，對我的棄用稿有著相當鼓舞人心的評價，分明就讓我這個初出茅廬的大學生覺得成為《英語世界》的作者僅僅一步之遙了。退稿信是這樣寫的：“鄭啟五同志：你好！承蒙賜稿，至為感謝，來稿有一定的趣味性，譯文也不錯，但原文內容似不太深刻，意義不大，因此不得不忍痛割愛了。再選譯時，你可參看一下我刊前幾期的小說，如《患難之交》、《外公是如何發財的》等。可寄來我刊一讀後再定如何？現將來稿寄奉，請查收！此致，敬禮！”最後加蓋“英語世界編輯部”紅色圖章，還有覆信日期“82.9.21.”。（圖三）
▲ 圖三
收信後不久，我公務出差北京，一辦完事，就直奔王府井36號商務印書館。印書館辦公室的一位年輕人熱情接待了我，告之《英語世界》編輯部是在附近不遠的頂銀衚衕陳老師家裡，他邊說邊給我畫了到頂銀衚衕的簡圖。“編輯部在陳老師家裡？”我帶著疑問和簡圖告別了商務印書館的館辦，穿街走巷，按圖索驥，很快來到“頂銀衚衕36號”。這是一座民國風格的老建築，一位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的中年男士開了門，他穿著當時很少見的吊帶短褲，更讓我大吃一驚的是他居然只有一條腿！雙方自我介紹後，我才知道他就是“陳老師”——他和他擁塞的住處就是《英語世界》編輯部——一份影響了全中國幾十萬大中學生的刊物的全部，我可以百分之百地確認他就是給我覆信的執筆人，信如其人，一絲不苟。
如今回味起來，我彷彿走進了一部黑白故事片裡，我側著身子穿過堆滿圖書的過道，進入一間同樣四壁堆滿圖書的房間，陳老師拄著柺棍身手敏捷，在過道和房間裡跳來跳去，先是為我沖泡了一杯咖啡，接著還為我找了幾份影印的資料，讓我有種一見如故、賓至如歸的感覺。我對我的傾吐大概還存有兩點印象：一是我抱怨《英語世界》印得太少了，廈門新華書店總是供不應求；二是要求給我提供一點英語素材，讓我也成為《英語世界》的作者。他對前一個問題表示愛莫能助，他只負責編，印數和銷售是印書館其他同志負責；二是他給了我一份世界名著《德伯家的苔絲》的英語故事梗概的影印稿。
▲ 陳羽綸先生在家中辦公（1985年）
後來我才知道陳老師名叫陳羽綸，是商務印書館資深的英語著譯編輯家，是我國翻譯界和英語教學界頂級名家許國璋、張道真、巫寧坤、王佐良等人著作的責任編輯。我十分感激也十分自責，我居然大大咧咧地讓一位身有殘障的大師級的編輯家為我沖泡咖啡！
《英語世界》編輯部的這封覆信以及我對頂銀衚衕36號的踏訪幾乎影響了此後我大半輩子的業餘翻譯和寫作：
1. 經陳羽綸主編的安排和關照，1988年第2期《英語世界》發表了我的譯文《德伯家的苔絲》，並被商務印書館2001年版陳羽綸、張明主編《<英語世界>精選英漢對照》第1冊收入，實現了我當學生時的第一個夢想。
2. 因為1982年第2期《英語世界》名著故事梗概《失去的地平線》的強烈影響，我1988年在國內首譯了這部書的書稿，譯名改為《香格里拉》，並於1992年由廣東旅遊出版社正式出版，這是該書在國內的第一個譯本。
3. 1986年，我和孫致禮等人合譯《天才的編輯》一書，由陝西人民出版社出版。
4. 《咬文嚼字評譯句——點評<英語世界>的幾個譯句》發表於大連外國語學院《外語與外語教學》雜誌1987年第5期。
5. 2000年5月，中國文聯出版社出版了我的譯論譯評集《愛譯隨筆》。
6. 2008年—2010年，我被國家漢辦和廈門大學任命為我國在土耳其首家孔子學院——中東大學孔子學院首任中方院長。
如今我退休了，往事回眸， 謝謝《英語世界》雜誌當年熱情洋溢的退稿信，深切緬懷一面之交的良師益友陳羽綸老主編。
（廈門大學 鄭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