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處網際網路時代,經常有聲音說閱讀削弱了,其實閱讀本身並沒有減少。拓展到智慧手機時代以後,讀圖、聽書、看影片等也算是廣義上的‘閱讀’,不少人的閱讀量還增加了。但閱讀量上漲的同時,閱讀強度、鑑賞深度並沒有同比增長。”近期,華東師範大學中文系教授羅崗關注到一個現象:注意力經濟競爭激烈的當下,為了在更短時間高強度吸引受眾眼球,一些濃縮式解讀相當流行,類似於三分鐘解讀一部電影、五分鐘講完一本名著……“懶人包”式分享或知識消費連結,在當下流行文化生態中並不少見。
學界由此丟擲話題:當經典文字被“加工壓縮”成看似唾手可得的“知識膠囊”,人們漸漸依賴甚至習慣於走求知捷徑,這份對“快”與“爽”的貪求會不會敗了閱讀的好胃口?
直奔“標準答案”,是對豐富文字的扁平化誤讀
文藝新形態大量湧現的當下,文學創作評論也呈現出豐富多元的面貌,直播、音訊、影片、綜藝節目等傳播形式和網際網路渠道上,都不乏對經典文字的賞析,一些評論家對名家名作的解讀因其話題性、“會抓梗”引發了不少年輕網友的關注。
當“破圈”被頻頻提及,學者的種種“試水”嚐鮮有其積極的一面,比如擴大經典閱讀的受眾覆蓋面,積極介入熱門議題和大眾文化等。評論家黃平認為,面對紛繁龐雜的文學現場,文藝批評的聲音要保持“火熱”,首先要保證“在場”。“眼下,文化研究不能局囿於‘象牙塔式’自說自話或小圈子游戲,需要始終面向鮮活的、正在變化的時代現場發言。”但他也提出,要找到一種新的批評方式來更好地對接時代,而不僅僅是迎合市場。
羅崗提醒,大眾需警惕滿足於把複雜文字壓縮成“懶人包” “知識膠囊”的速成心態,或是抱著直奔一個“標準答案”而去,“這就將閱讀簡單化扁平化了,無法對文字展開深層思考和理解。我們所處的世界、所面對的人生、對自我的理解都是複雜多義的,大學生尤其應該去讀多面性的豐富經典文字,這種薰陶有助於重新整理看待事情的維度和視角,從而終身受益”。
在他看來,短影片和彈幕的湧現,愈發刺激著感官神經,這種強刺激性往往追求“幾十秒內爆梗不斷”或是“刻意獵奇”。他以《指環王》在大銀幕重映為例談到,不少人跑去豆瓣 “打一星”,原因居然僅僅是覺得這部電影“太長了” “不夠爽”。“閱屏的增加並不意味著讀書量的累積,這裡的讀書更多是指帶有傳統性質的閱讀,看個體能不能持續突破注意力的限度,把自己帶出舒適區。”但顯然一些讀者或網友已經被“寵壞”,很難長時間集中注意力。
一味追求“即時滿足”或依賴“知識膠囊”,也意味著某種程度上放棄了更多可能性。恰如哈佛大學伯克曼網際網路與社會中心研究員戴維·溫伯格博士曾發表對“知識膠囊”隱喻的不安——“似乎只要服用了就掌控了知識,等著被餵養並不是一種獲取知識的好方法,真正的求知之旅必然包含提問,包含挑戰,而不是將知識視為關於世界無可置疑的真理。知識永遠承諾開放,而非封閉。”
警惕“資訊繭房”,海量碎片需要強大“處理器”
因在綜藝節目《奇葩說》擔任導師金句頻頻,華東師範大學教授劉擎成功“出圈”,在他的觀察中,身處社交媒體異常發達的時代,年輕人既是流行文化的參與者和生產者也是消費者,“他們對特別幽默搞笑的段子會有強烈的反應,這很自然”。但他也道出擔憂:如果僅在娛樂文化背景下成長,年輕人對“枯燥”的忍受力非常低,這實際上對經典闡釋、美學賞析都提出了特別大的挑戰。“忍耐一個沒有笑點,沒有興奮,沒有生動言談方式的時間非常短”,也容易導致閱讀能力下降,破壞了養成深度閱讀的能力。
在他看來,碎片化閱讀有積極的一面,比如對豐富資訊的及時更新,讓我們更加便捷地對這個時代有所瞭解,沒有脫離社會;但另一方面對資訊有辨別、有處理,就需要擁有強大的“處理器”,即處理資訊的能力。
這種能力如何獲取?“光靠碎片化閱讀顯然很難,面對資訊爆炸時代,我們尤其需要一個強大的處理器,這就離不開更深入地閱讀書籍。”劉擎認為,要警惕所謂“資訊繭房”給人提供的一種虛假的解決,“大資料演算法往往會把你喜歡的同類東西喂送給你,讓人有一定的穩定性,但這是以世界的部落化為代價的。同類相聚,然後你會發現同類之外的很多人完全不可理喻,跨越房間之間的深度交流就變得越來越稀缺。”
在學者倪文尖看來,一代人有一代人對文學的闡釋,經典總是被經典的闡釋所環繞,“每一代人的20歲肯定不一樣,但我相信20歲時思考的問題有共通性”。他認為評論界亟需下功夫的,不是完全拋棄年輕人喜聞樂見的流行文化樣式,而是在策劃製作精良的“知識大餐”方面持續精進。他期待更多學子能做“高明的普通讀者”——有科班意識,突破“文學愛好者”的天花板。換句話說,不僅僅盯著小說情節的所謂“三分鐘乾貨”,更要深刻理解作品內容和形式所蘊含的時代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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