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讀到系列文章“咖啡生活往事”,其中有一篇《魯迅在咖啡館喝茶》(《今晚報》2020年11月21日)。魯迅嗜好喝茶而非咖啡,那麼,喝茶應去茶樓何必要進咖啡館?文章說,那是“1929年底,魯迅也登上了‘公啡’的二樓,出席籌備‘左聯’的聚會”。
我看到的資料,為籌備“左聯”成立,魯迅一共到公啡咖啡館參加過兩次會議。第一次是1930年2月16日,當天《魯迅日記》載,“午後同柔石、雪峰出街飲咖啡”,即到公啡咖啡館出席“上海新文學運動者底討論會”,會上決定成立“中國左翼作家聯盟”籌備委員會。第二次是阿英(錢杏邨)的回憶,在1930年3月2日“左聯”成立大會召開前的某日,在公啡咖啡館開了一次會,研究成立大會的議程、報告、人選、安全等問題。至於魯迅到公啡咖啡館是否只喝茶而非“入鄉隨俗”也喝幾口咖啡,似乎沒有見到有人談過。《魯迅在咖啡館喝茶》文中所引周揚夫人蘇靈揚關於魯迅在咖啡館喝茶的回憶,可作參考,但應該不是當年“左聯”在公啡咖啡館開會時的情景,因為那時周揚在日本,沒有參與“左聯”籌備,而周揚與蘇靈揚1934年結婚,見到魯迅應該也是以後的事。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魯迅去咖啡館不是為喝咖啡而是為了工作。
有意思的是,《魯迅在咖啡館喝茶》所述魯迅1928年寫《革命咖啡館》時,正值“革命文學論爭”期間,由咖啡館引出的這篇文章,魯迅顯然是針對創造社某些人的,是當時革命文藝隊伍內部的爭論。後來黨中央決定停止論爭,籌建“左聯”,雙方恰恰也是在咖啡館裡握手言和,團結戰鬥。由此,我不禁想到咖啡館的另一類往事——革命與咖啡館。
夏衍在《懶尋舊夢錄》中回憶籌備“左聯”期間,“籌備會一般每週開一次,有時隔兩三天也開過,地點幾乎固定在‘公啡’咖啡館二樓一間可容十二三人的小房間”。除了“左聯”工作,黨的地下工作者也經常利用公啡咖啡館作為接頭與開會的地點。1977年5月17日為了解“左聯”史實,我與鮑昌赴京訪問馮乃超,他說:“公啡咖啡館我們經常在那兒開會,商務印書館的黨的人陳雲也利用這個地方。”可見對那時白區的革命者來說,咖啡館的意義不在咖啡而在“館”,就像茶館、旅館、飯館一樣,此“館”就是一個地點,一個人流繁雜卻又相對私密、適宜於從事避人耳目的秘密工作的一個場所。
還是回到咖啡館。公啡咖啡館向北約一站地就是魯迅1930年5月到1934年4月居住的拉莫摩斯公寓(現北川公寓),樓下左側有一家白俄咖啡店,此店面現在是永豐日用雜品店。一位當年曾經在北四川路做學徒的店員回憶說,“我記得北川公寓底層有一個白俄咖啡店,一開間門面,是賣羅宋麵包的”。魯迅就是在這家咖啡店接待成仿吾,幫助他接上組織關係的。
1933年,紅二十五軍與中央失去聯絡,鄂豫皖蘇區省委派成仿吾到上海尋找黨中央。歷盡艱難到了上海,但不知道到哪裡尋找組織。成仿吾原是創造社的,於是他想到魯迅,便到內山書店找內山完造,請他轉告魯迅,要和他見面。第二天,內山說魯迅約他某日下午在白俄咖啡店見面。關於此事,創造社鄭伯奇的回憶是,成仿吾到了上海和他見面時,“成仿吾提出要見魯迅,於是就由我約了魯迅與成仿吾見面,地點在北四川路底一家飯館或咖啡館,可能是白俄飯店”。兩人的回憶細節有異,但魯迅約成仿吾在北四川路的白俄咖啡店見面是確鑿無疑的。成仿吾在約定時間到了咖啡店,看見魯迅已經在那裡喝咖啡了。成仿吾說了自己的情況,問魯迅能否給他找個共產黨的朋友,而且把自己的地址以及接頭的暗號都告訴了魯迅,魯迅聽後咖啡也不喝就走了。第二天就有人來找成仿吾,他和黨中央的關係就這樣透過魯迅接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