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因為家裡的一些事,又回小縣城去了。昨天下班回到家,上樓的時候扯著嗓子喊媽媽,媽媽,又用手拍了兩下門,突然想起,啊,母親回老家去了,把自己逗笑了,就自己掏了鑰匙開門。進門屋子空空的,窩在沙發上坐下也不知道幹嘛,突然覺得,其實我們大家千辛萬苦地追求的幸福,就是下班回家時,有個人能聽出來你上樓的腳步聲,不等你敲門,也不用你自己拿鑰匙,就能跑過來開門,說快洗手吃飯啦。
我突然想到大張偉說母愛的梗,說母親對自己的關心已經成為一種強迫症,他在做音樂的時候,他母親的胳膊從他的胳肢窩穿過來,手裡拿著一瓣橘子,說“你吃個橘子吧”,畫面感太強,好多人捧腹大笑,真的覺得太生活化太形象。其實我母親也是這樣的。
我看書的時候,母親就偷偷地老在門前瞄我,有時候端來一碗湯,她就把碗遞在我嘴邊,自顧自的不管我有沒有準備好開口喝就灌下去,然後轉身假裝自己沒有來過一樣默默的離開。大概她覺得她沒有說話也沒有吱聲,灌湯又很快,我不會發現的樣子吧;
有時候晚上趕稿子,我習慣蹲在床上寫,因為一寫就一個小時左右,寫的時候懶得動。母親總怕我脊椎出毛病,她在門縫裡瞄著我寫了半天,她就悄無聲息的進來,兩手按住我的太陽穴,把我的腦袋左轉右轉上轉下轉……
我不會做家務,母親總是會在腦子裡幻想很多畫面,她總是幻想我嫁人後因為不會做家務,婆婆把我掃地出門;因為我不會做家務,老公在外面找了個上的廳堂下的廚房的小三而拋棄我和我的寶寶……然而我連個物件都還沒有;
母親對於我吃飯的問題上很糾結,每次她離開家,總怕我餓死在家裡。因為我不做飯,從來沒有正經八百的下過廚,廚房裡不管是天然氣還是電飯煲都不怎麼會用,母親離開家後每天都在糾結這個事情,她不想讓我總在外面湊合著吃東西,所以勸我自己學做飯,勸到一半又說,哎呀算了算了你還是去外面吃吧,廚房炸了就不好了……
今早出門的時候,一轉身看到門口的桌子上好多的蘋果和橙子,就在塑膠袋裡隨便放著,我想起母親走之前家裡的水果都吃的差不多了,她買這些大概是想著我餓得快死的時候能救命。我是個非常粗糙的人,生活自理能力特別的差,說白了就是懶,我最愛吃的水果就是橘子,因為不用削皮,水份大,吃了可以不用總喝水,而且咬起來不用那麼費力。大概母親離開家之前就想到了我大概不會很認真的吃,想到我在家會捱餓,所以默默的給我備了些口糧;
我對於吃飯真的很粗糙,如果沒有人找我吃飯,我就能兩三天不吃,也不知道餓,但如果上了桌,就不知道停,總是不小心就吃多了,因為不知道飽餓,被餓暈過,但也因為不知道怎麼樣算是吃飽了,所以吃吐過不止一兩次。我每次出門和朋友去吃飯前,母親就會叮囑我,說在飯桌上吃點就行了,多說話多聊天,在家吃飯的時候,母親看我吃過量了,就自動把我的碗拿開了;
母親大概是前年會用微信,自從母親知道朋友圈裡的東西可以分享給好友之後,我和母親的聊天記錄裡就充滿了各種“小心了!……”“注意了!……”“出大事了!……”“二十歲女大學生突然暴斃,原來是因為……”“轉發給你的家人……”“別再吃了……”這樣的訊息,老一輩的人不怎麼會騙人,也不能理解現在的人為什麼會為了賺取閱讀量來編這些謊話,導致我們飯桌上經常出現莫名其妙的吃食,還要拉動我做各種奇怪動作的運動,並且完全奪取了我愛喝可樂的自由……
母親的微信好友都是熟悉的叔叔阿姨,還有自己家裡的親戚,長輩們都喜歡看孩子們,所以她的朋友圈全部發的是我和哥哥的照片,過一段時間她就會找我,讓我給她一些自拍,她要發到朋友圈去,然後叔叔阿姨們就會點贊,評論,誇你家閨女真乖。大概長輩們看孩子都乖,所以愛誇,母親就覺得開心;
母親的淘寶帳號用的是我的,有段時間我淘寶收藏夾裡多出了很多東西,瀏覽記錄也很奇怪,母親說她給我看衣服,看了好多,但是不會買。我就想我每天去上班,她一個人在家就默默地幻想我穿漂亮衣服的樣子;
她總喜歡跟著我,來到銀川之後她就叫嚷著要打工,要去離我公司近的地方做保潔,說中午可以一起吃飯,折騰了幾次,都因為身體不好做不了活才罷休,她好失望地說,我寶寶在外面掙錢,當媽媽的卻在家裡什麼事兒都不做;
我記得那個時候在西安,因為和一個人告別,所以心情很差,就關閉了空間,寫一些矯情的話,沒過幾個小時,母親就打來電話問我為什麼關了空間,她說,我都看不到你了。她當時委屈得像個小孩子……
說起西安,母親特別喜歡西安的天氣,她喜歡炎熱的地方。我剛生下來,父親就棄我們孃兒三走了,母親一個人帶我和哥哥,沒有做好月子,落了一身的病,總是覺得冷,她就喜歡熱的地方,因為她很久沒有被熱到,她就喜歡西安的夏天的日頭,三十七八度的天,她能去公園曬太陽。她看我夏天穿吊帶裙,她就覺得我冷,給我捂著肩膀說我給你暖暖……
母親對於我出嫁的問題,隨著我年齡的增大越來越發愁。她愁著我該嫁一個有錢的還是沒錢的,怕嫁了有錢的,人家家裡會因為我家境普通而看不起我,怕我嫁了沒錢的,我又吃不起苦頭,人家家裡不會把我當女兒一樣寵著。而她忘了,我根本沒得選哇~
母親總是責備自己為什麼當初沒有讓我學一技之長,她到現在看見小孩子揹著琴穿著舞服都會嘆氣,她總是覺得沒有給我很好的童年,我都無力安慰。每個母親都是這樣的吧,小時候她們說,等你們長大就好了,長大了,她們說等你們結婚我就放心了,等結婚了,她們說等你們孩子長大就好了,碎碎的心思操不完。
其實母親並不是一個喜歡熱鬧的人,我看過一句話,說怕孤獨,卻又怕被過份打擾,母親大概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她喜歡和朋友影片聊天逗笑,卻很怕家裡有親戚朋友來訪,對於和大家面對面交流這件事來說,大概因為母親兄弟姐妹都是高材生而她不是,我大概是因為她過早離婚,有一段不好的婚姻,所以她害怕人群環繞,害怕個人面對面交流。可是她總喜歡我窩在她身邊,即使我可能只是窩在她旁邊和她不說話,看書寫字不理她,她都覺得安心。有時候她想說話,她開口說半句,又看見我捧著書拿著筆,就愣把話憋回去了。
母親的名字叫東曉,姥姥說是東方拂曉的意思,是亮光,是希望,我一直存母親的名字是冬曉,因為母親是溫暖的人,就好像冬天的日出,讓人溫暖,給人力量。
我聽人說過,說這個世界上只有母親在縫你掉落了的紐扣的順手,把剩下的扣子都縫一遍,我想,母親縫起來的何止是紐扣,是我的整個人生啊。小時候只能看見大愛,感謝母親在父親拋棄我們之後,一個人千辛萬苦的把我和哥哥拉扯大,再苦再難都從來沒有想過要丟下我們,長大了,就越能懂這些瑣碎裡的愛,雖然瑣碎,也可能太過瑣碎讓我們感到煩惱,哥哥總笑話我,說母親養我的方式好像我是一個低能兒,可是越來越明白,她這樣千百種瑣碎裡看似有些搞笑的關心,注入著多少深沉又細膩的愛。
我多感謝我有母親的庇佑,看著她一天天老去,也一天天更像個孤獨的頑童,我欣喜她能越活越輕鬆,也害怕她在歲月中,在我每一天的她看著我吃完的早餐中,在每一次我還沒掏出鑰匙她就聽出我的腳步聲給我開門的喜悅中老去。歲月,我知道你無情,但稍稍求你能善待母親,別讓她那麼快就矮去,別染白她的黑髮,別削去記憶中她高挑的模樣,別削弱她的肩膀,讓她永遠那麼美貌如花,可好?
這一生會遇到很多說愛你的人吧,他們發著海誓山盟赴湯蹈火的毒誓,說著甜言蜜語浪漫優雅的情話,可都不及母親摸摸你頭髮的恩情。
這個世上,只有母親才會如此瑣碎地愛著你。
(有人認出來嗎,這是西安大雁塔噴泉,那個時候大雁塔音樂噴泉還能鑽進去玩,母親鼓起勇氣下去了一趟)
這是那天大雁塔真人扮演的在路邊的雕塑,母親不知道這是真的,坐下去拍照,結果人偶雕塑動了,差點把她嚇哭了
(她特別想鑽人偶裡玩,卻又說這些兼職的小孩子好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