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陵古城東山遮天蔽日的綠。
△東山法華寺和武廟比肩而立。
立春到了,二十四節氣又一輪新始,瀟湘之源探尋,也披上了日漸濃厚的綠意。我的思緒隨著去年夏天的腳步,經過綠天庵,繼續在零陵的東山,尋找另一位唐人的蹤影,一陣若隱若無的鐘聲,引領我去聆聽那中唐傳來的“山寺晚鐘”。穿越東山的綠色和歷史的塵埃,彷彿萬世永恆都在敲響的清涼聲音,便來自東山的法華寺。
路逢千丈木,堪作望鄉樓
永州在中原為中心的版圖上,是楚地的南極。在南方成為詩意的代名詞前,它是蠻荒的,山水窮險艱。對外鄉人來說,只有獲罪才被流放至此。這裡的人們,也許一直想走出去看外面的世界,例如懷素;也有人少年時便許願要不遠萬里來這朝聖,例如徐霞客;更有人被迫寓居此地,度過人生的五分之一,留下了最深刻的孤獨和關懷,也留下沒有名分的親眷,例如柳宗元。
踏足永州,先登東山,那是零陵古城的最高點,在唐代起便有一座法華寺。清宗稷辰纂修的《永州府志》載:“府城地形高下起伏,岡阜繆繞,鬱然聳城之中者,高山為最,聯亙於城東隅,故又名東山。高山有唐時寺,後府學建而寺始壞。”它和以嶽州窯聞名的樟樹港鎮的那個法華寺同名,都屬天台宗。天台宗的經書筆法,有著如詩一般的韻律,對隋唐文學影響頗大。
登東山,遊法華寺,一人或攜摯友都可,這裡的幽靜不適合高聲語。寺不大,建築上唐風已然不存,院子裡打掃得很是乾淨,掃帚碼放整齊,我情不自禁取了一把,佯裝掃葉除塵,整理著我的感受。在一山崎嶇裡行走,小徑似有若無,瀟水就在附近和湘水如約相匯,孤舟和蓑笠翁也在附近永恆結伴,詩意從四面八方趕來,萬古憂愁則如青翠欲滴,沾衣欲溼。有一個唐人的身影在前方奮力行走,他用很少的字,很節制的情感,表達了萬世的孤獨,他的不長人生之旅,傳遞著永恆的進取。這個人就是唐時寓湘名士柳宗元。
出生在長安的柳宗元,與任過湖南觀察使、潭州刺史的裴休一樣,都是河東郡人,同屬“河東三著姓”,世代為官。貶謫來到零陵這個“楚南極”之地,異常愁苦。柳宗元初來永州無處可棲,寄居法華寺,督促僕從伐木建亭,以臨風雨,其心情或如長沙窯詩文所云“作客來多日,常懷一肚愁。路逢千丈木,堪作望鄉樓”。受母親影響自幼好佛的柳宗元,在這裡繼續著思想火花碰撞,雖天台宗把他列入重要俗家弟子,但他卻“儒釋兼通、道學純備”,僅從佛教中領會義理,以圖“統合儒釋”。他把古代樸素唯物主義發展到一個新高度,又和韓愈一起倡導古文運動,成為“唐宋八大家”之一。
他用最少的字,吟出了最深刻的孤獨和積極
湖南曾在史前文明中佔據高地,此後沉寂頗久。一直到了漢代,因為防範南越國的戰略地位,長沙王才展露一些特殊氣質。真正的光芒重啟,則是中晚唐五代和宋。這個時期,具有文化和思想力量的名士紛紛來到湖南,而走出去的湖南人也成為歷史上一個又一個經典背影,代表著經濟活力的長沙窯則通江達海,承載著唐文化的魅力征服世界。柳宗元和他的作品,以及他在永州山水基礎上豐富的瀟湘意象,都是這一時期不可不看的風景。
世代為官,卻在宦海里一再下沉,正當青年,卻逐個失去至親,似乎被人生拋棄的柳宗元,在瀟湘之源的青山綠水裡,卻還在關心人類,憂慮他們的衣與食,感慨他們的疾與苦。從後世來看,他是頗有見識的政治家,更為人稱道的卻是文學家和思想家的身份。而我認為,柳宗元的冷峻裡,蘊含著一種特別的浪漫主義,和黑格爾一樣,他除了是哲學家也是一位美學家。
他生性並不淡泊,一直積極進取,在磨難困苦中,始終踐行著某種浪漫,是故嚴羽評價“唐人惟子厚深得騷學”。而他構建的意象美學,被蘇軾高度讚揚:“所貴乎枯談者,謂其外枯而中膏,似淡而實美,淵明、子厚之流是也。”南宋的畫家馬遠,與中唐詩人柳宗元當屬伯牙子期。
柳宗元在瀟湘之源滿目蒼翠裡,凝練出最簡練而深刻的孤獨,而馬遠,僅用淡淡幾筆,便把柳宗元的“寒江獨釣”刻畫得形神俱備。兩個人對生命的終極熱切詢問,都用了節制而冷靜的方式。
柳宗元在永州十年,修煉出強大的心理承受力,以至於再受到更大的打擊後,在柳州依然做出一番政績。他用詩意和哲思,千年來一直與後世對話,無分時代與國界。在瀟湘的山水和意象裡自愈,是他不幸人生中的幸運,也是湖南文化的幸運。他的思想、文風和意象,在長沙窯詩文和瓷畫裡都可找到呼應,那種對艱辛的直面,對生命始終不減的熱情與思考,那種詠之不盡的浪漫,竟是用淺近有味的語言去表達,而落實在堅定的行走中。
文、圖/溪客(專欄作者,插畫師,攝影師)
【來源:瀟湘晨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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