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一刻:我們對髒話的容忍程度變高了嗎?
“臥槽”、“尼瑪”、“你妹”、“你TM”、“你特麼的”、“我去年買了個表”……
你的生活裡是否每天都充斥著這些詞語?你是否覺得人們已經對髒話習以為常見怪不怪了,尤其是你在用微信聊天的時候?
今天我們就來幫你解決掉這個疑問。
魯迅先生在《論“他媽的”》一文中這樣寫道:
“無論是誰,只要在中國過活,便總得常聽到“他媽的”或其相類的口頭禪。我想:這話的分佈,大概就跟著中國人足跡之所至罷;使用的遍數,怕也未必比客氣的 「您好呀」會更少。假使依或人所說,牡丹是中國的「國花」,那麼,這就可以算是中國的「國罵」了。”
被魯迅歸為“國罵”的“他媽的”,放到當下似乎已成為了一個沒什麼威懾力的語氣助詞,說話帶髒,也好像不再是什麼丟人現眼的事。這種“接受”背後,不止是社會風氣改變這麼簡單粗暴的理由。
語言是人類特有的一種符號系統,它幫助我們有效地傳遞資訊,我們用它來講述故事、吟誦詩詞與傳唱歌謠,當然,還有講髒話。髒話是不是作為語言的一部分與其他語言同時出現,這很難說,但現有的任何一種語言中都存在髒話。髒話並不是先被造出來再被使用的,而是我們需要它,它才得以存在。
在幾乎所有的語言和文化中,髒話的主要成分高度相似,包括性器官、性行為、排洩物以及身份指責,它們是禁忌並且惹人生厭的,因此,它們也是具有攻擊性的。
魯斯·韋津利(Ruth Wajnryb)在其著作《髒話文化史》(Language Most Foul)中,將我們對於髒話的需求歸結於三點:清滌、社交與攻擊。
我們的身體會產生廢料,並理所當然需要排洩,如果說情緒也有一套消化系統,那麼髒話就是一種情緒的排洩物。髒話可以發洩情感,有助於舒緩壓力。髒話的這項功能並非徒有虛名,英國基爾大學做過一項相關研究,讓參與人員分兩次將手浸入到冰水中,第一次重複普通詞彙,第二次重複髒話,實驗結果顯示,說髒話的時候,人們在冰水中浸泡的時間更長,這種謾罵與發洩可以給人更高的耐受力,從而抵禦這種疼痛和刺激。
BBC的《Fry`s Planet Word》第三集中也進行過這個冰水實驗。
用於清滌的髒話幾乎是一種本能,假如憑空被掉落的東西砸中了腦袋,人們脫口而出的很有可能是“操”而不是“哎喲”。這種有起因、分場合的爆粗口是最合理也易於接受的型別。
同時,文藝作品中的草莽英雄(或者大老粗)的“出口成髒”,也是人們比較喜聞樂見的設定。最典型的例子當數新生代鬼畜影片素材李雲龍老兄,大炮起兮轟他娘,看著就豪情萬丈。
當我們看慣了偉光正的英雄主角,這種人為的“接地氣”反倒籠絡住了全年齡段的粉絲。這便是髒話的“身份認同”,是什麼人說什麼話,語言習慣會讓人們對說話者的身份、地位和歸屬群體產生認同感。比如,下面這兩首出自北洋時期奉系軍閥、時稱“狗肉將軍”的張宗昌的“詩作”:
《遊蓬萊閣》
好個蓬萊閣,他媽真不錯。
神仙能到的,俺也坐一坐。
靠窗擺下酒,對海唱高歌。
來來猜幾拳,舅子怕喝多!
《求雨》
玉皇爺爺也姓張,
為啥為難俺張宗昌?
三天之內不下雨,
先扒龍皇廟,
再用大炮轟你娘。
此外,當一個柔弱乖巧的男孩子想要獲得一點男子漢氣概的時候,極有可能從模仿電影里肌肉壯漢的一句髒話開始。
另一個人見人愛的粗口案例是《破產姐妹》里人美嘴毒的Max。作為秉持“既然生活操翻了你,你就躺平了享受吧”這種生活哲學的超級底層,Max的放蕩不羈與髒話連篇只不過是她抵禦糟糕生活的盔甲,有點逞強,又有點可愛。
在影視和文學作品塑造人物形象的時候,“愛說髒話”這個標籤所代表的內容,包括直爽、叛逆、潑辣、大膽、接地氣和反權威。當這個源於生活的標籤回到生活時,“說髒話”這件事就具備了一定的社交屬性。我們會在陌生人面前彬彬有禮,而選擇在朋友面前肆無忌憚,因此,“說髒話”這個行為,當它不用於攻擊的時候,就會變成一件象徵親密、拉近距離的事。
當然,動機和場合並不能把說髒話這件事完全合理化,人們現在對於髒話的司空見慣還有一個原因是,很多髒話已經沒那麼“髒”了。
如果一個詞要使人震驚,就必須保持它的禁忌。髒話的力度與其對應文字的常用程度是成反比的。
話劇《陰道獨白》(The Vagina Monologues)在演出現場會鼓勵觀眾大聲說出“陰道”這個詞,反覆多次以後,劇場的氛圍從最初的侷促、羞澀變得磊落和自然。一個詞越尋常,它所能造成的“汙力”就越有限。典型的例子是男女生殖器的俗名,“逼”和“屌”本身都是髒話,但因為它們被頻繁使用以後,幾乎已經完全成為了口語中的程度副詞,本意逐漸淡化,而“很、非常、相當、極其”這種表程度的引申義則被凸顯出來,“傻逼”是“極其傻”,“牛逼”是“非常牛”,“哎呦不錯這個屌”,明顯就是夸人嘛。
在網上,我們使用文字表達與交流的情況遠多於直接對話,對於髒話的“洗白”工作則更為便捷。當然,各大社交網路的髒話遮蔽在激發網友們規避敏感詞的創造力這件事上也是功不可沒。
於是,“肏”這個不堪入眼的禁忌詞被溫和而多用的“操”(cào)全面替代,甚至發展為看起來更無害的“草”、“艹”以及諧音“靠”。當“我肏”演變成了“臥槽”、“我擦”、“我屮艸芔茻”、“握草”(到了這一步簡直已經不是髒話而是開始賣萌了);“你媽”演變為了“尼瑪”、“你妹”;“你他媽”演變為了“你TM”、“你特麼的”;“我去你媽了個逼”取開頭字母演化為“我去年買了個表”……慣用髒話中的禁忌詞大規模地被新的無害常用詞取代,這些新型髒話的攻擊力被大幅削減,在網路環境中幾乎成為了稀鬆平常的語氣助詞。經過短短几年快速洗白,如今“臥槽”已經可以被用於表達各種不同情感反應。在交流中熟練運用這些變形以後的“髒話”,其實也是年輕人群體身份認同的實現形式之一。
表情包文化簡直就是髒話的漂白劑
隨著性話題逐漸可以被放到檯面上討論,與性行為、生殖器相關的髒話已經沒有那麼不堪入耳,與此同時,“政治錯誤”型的人身攻擊則開始變得難以接受。
不得不說,一些地方對“政治正確”這件事的追求已經到了令人驚歎的程度。華盛頓有一名普通職員曾經因為在員工會議上提出了“吝嗇的預算”(the niggardly budget)而被指控使用種族綽號(音同黑人的蔑稱Nigger)並遭到開除。這樣的極端案例或許在我們身邊比較罕見,但我們同樣擁有指代不同群體的蔑稱,比如“娘炮”。按理說,“娘炮”並不屬於一句髒話,但一個男人恐怕是寧願被罵“傻逼”也不希望被罵“娘炮”的,這種雙重歧視的蔑稱才是實打實的人身攻擊。同樣因“政治錯誤”而令人生厭的,還有涉及蕩婦羞辱的各種“XX婊”。當然,如果以語言攻擊作為目的,那麼不帶髒字的羞辱,往往比單純的髒話更讓人受傷。
在特定情境下,說髒話並不是一件罪不可恕的事,委婉化的表達也讓人們對髒話有了更高的容忍度,但無論如何,一旦涉及到人身攻擊,這就脫離了語言習慣的範疇,而是真正的人品有問題了。
儘管如此,對於日常比較樂於說髒話的朋友,還是要送上一張圖。